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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一面命令江苏督军程德全全力缉凶,一面拟优恤令。国民党上海交通部发出通告:“本党代理事长宋先生之丧,各党员缠黑纱志哀。”出殡之日,执绋者数以千计,沿途人山人海,由国民党人吴铁城乘马前导,缓辔而行,气氛极其悲愤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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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之死,对社会造成极大的震撼,整个政治形势急转直下。社会上谣言蜂起,有说袁世凯是凶案的嫌疑人,有说梁启超是嫌疑人。梁启超3月25日给女儿的信中提到:“宋氏之死,敌党总疑是政敌之所为,声言必报复,其所指目之人第一为元(袁世凯),第二则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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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被刺身亡。1913年3月20日夜,宋教仁自上海北上,至车站检票处被暗杀,在国基未固、民福不增之时,含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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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咄咄怪事。说袁世凯是嫌疑人尚可理解,但扯到一介书生梁启超头上,则莫名其妙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放出这些谣言的人,是把袁、梁同视为仇敌。环顾政坛,就只有原来的同盟会革命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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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是一位君主立宪的鼓吹者,他最需要的是制定一部对总统(他心目中的君主)有利的宪法,而不是在宪还没立时,就把立宪者杀掉。当时邀请宋教仁上京,是指望他化解国民党的敌意,很难想象,他会在这个时候杀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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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更不可能成为凶手了,他一心要和宋教仁在国会里一争高下,现在对手骤然消失,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他写了一篇《暗杀之罪恶》,表达对中国政治的失望:“吾与宋君所持政见时有异同,然固确信宋君为我国现代第一流政治家。歼此良人,实贻国家以不可复之损失,匪直为宋君哀,实为国家前途哀也。”民主党干事长汤化龙,同样悲痛难抑,亲撰一副长达六十余字的挽联,内含真挚沉痛的感情,为人传诵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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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许我作愤激语,谓神州将与先生毅魄俱讫,号哭范巨卿,白马素车无地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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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降格就利害观,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从容来君叔,抽刀移笔向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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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上海当局认真追查,发现杀宋教仁的幕后指挥者,乃江苏巡查总长应桂馨。此人是陈其美密友。陈、应都是在上海滩混的青帮分子,反清时代,陈其美经常在应家留宿,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天大的事,只要闲话一句,对方总会帮忙。辛亥革命后,应桂馨在陈其美手下担任谍报科科长,孙文从海外回国,应桂馨被陈其美派去接待和保卫孙文。孙文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即由应桂馨组织卫队,护驾随行,并任南京总统府庶务科长。梁启超也怀疑陈其美与宋案的神秘关联,他在信中说:“刺宋之人,胪列多人,(真主使者,陈其美也)我即其第二候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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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追查,竟牵扯到内阁总理赵秉钧和内务部官员,江苏省辖下的上海地方检察厅,两次发出传票,要求国务总理到厅作供,赵秉钧都避居于北京团城,称病不到,亦不视事。舆论于是喧腾,直指政府身上有屎。邹鲁在国会严词质问:“赵总理等为中华民国人民,宋案发生,又在中华民国国内,上海检察厅既依法律票传赵总理等,赵总理等何以久不依法赴质?”要求总理在三日内作出答复。上海的《字林西报》称赞邹鲁为“捋虎须的议员”。赵秉钧心慌意乱,私下请日本公使和英国公使帮他摆平此事,但都被婉拒,只好请假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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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桂馨落网后,巡捕顺着荷花摸到藕,把凶手武士英缉捕归案,引渡到华界,关押在上海海运局沪军六十一团军营中,那里是陈其美的军队,戒备森严。当时举国关注宋案,国民党更是严阵以待,袁政府要派人潜入军营,灭武士英的口,几无可能,而武士英偏偏在预审前一晚,在班房里被人毒毙,而且查不到凶手。谁有这样的本事,在高度戒备的青帮地盘中出入自如,取人性命?几个月后,连应桂馨也奇迹般逃出监狱,鸿飞冥冥。个中蹊跷,成了宋案最大的疑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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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国民党大造舆论,矛头多指向政府,政府也发表声明反击,指国民党的陈其美才是最大嫌疑人。声明说,宋教仁是国民党中的“亲袁派”,陈其美日嗾其徒,在宋教仁与黄兴之间,不断挑起谁当总理、谁当总统之争,以离间宋、黄关系。而应桂馨是陈其美的旧部。陈其美假借应、武二人之手杀宋,再移祸过东吴,指控政府,企图一石数鸟。声明还说武士英在法庭已经招供,但陈其美以20万元贿通法庭,把供词悉数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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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美与宋教仁都是昔日的革命党人,也是南社成员。按当年南社规矩,品行文学两优,且得社友三人以上介绍,始得入社。足见陈其美也不是一个只会卖烟土、开娼寮的黑帮分子,他也有一肚子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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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宋教仁入葬闸北公园,于右任为宋墓题写铭词:“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记?为直笔乎?直笔人戮。为曲笔乎?曲笔天诛。於乎!九泉之泪,天下之血。老友之笔,贼人之铁。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铭诸心肝,质诸天地。”细细玩味,文中仿佛别有深意。那时国民党早就公开指责宋案是袁政府所为,并发动了二次革命,何以仍感觉无法“直笔”,只能无奈地“期之良史”呢?战争都发动了,还担心“直笔人戮”乎?于右任所忧虑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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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梁启超有嫌疑,太过离谱,连造他谣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但袁世凯与陈其美,却一直是众矢之的。“二次革命”时,上海检察厅的许多档案,都为陈其美部下所毁,于是人们怀疑这是“销毁证据”。国民党说凶手是袁世凯,袁世凯说凶手是陈其美,双方言之凿凿,但又拿不出铁证,竟至于事隔百年,是耶非耶,仍争议不休。难怪于右任有“质诸天地”之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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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首义以来,宋教仁为南北和平奔走努力,厥功尤伟,堪称“百世一人,千载一时”。但人生之悲在于,太平本是先生定,不许先生见太平。谭人凤叹息:“昔在东京与日者谈星命,曾以三十年太平宰辅许君,方谓造物生才,既生之,必相之,当不至于死也。孰知星命杳无凭,天道暗难问。”此时此刻,重提三十年太平宰辅的旧话,似有无限欷歔。但宋教仁做不成太平宰辅,又是谁之过?谭人凤自己当年也是动辄要解散参议院的人之一,因果的链条,看似庞杂无序,其实环环相扣,连接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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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遭刺之日,恰是基督教的耶稣受难日。黄沙滚滚,苍天冥冥,仿佛有不可思议的安排。宋教仁的一生,就好像《提摩太后书》里保罗说的那一番话:“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过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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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历史记住,中国有那么一个人,1913年,为宪政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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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政治领袖,恒有两大类型:一为革命型,一为经理型。孙文属于革命型领袖,宋教仁则是革命型领袖与经理型领袖的混合体,如果顺利嬗递,在他之后,中国政坛或将会由新一代全经理型领袖接班,中国或有望走上民主宪政之路。可惜,宋教仁之死,革命型领袖重返舞台,意味着许多弯路势必要走,许多事情又要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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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丁中江把宋教仁归为彗星型政治明星,他说:“这一类型的政治明星,在天空放出异彩,可是闪亮得快,消失得也快,在世界上只是昙花一现。”令人长叹不已,是谁令彗星陨落?是谁令昙花凋谢?拉开历史的距离来看,当不难发现,中国宪政进程,其实早在辛亥革命时,已告中断。宋教仁、梁启超等人的努力,不过是想把断掉的线重新接上,但最后统统归于失败。千古奇冤,英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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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恒言,如果当时国民党坚持用法律手段解决,遵循宋教仁定下“先问诸法,再问诸人”的原则,而不是立即发动武装革命,中国将迎来真正的法治时代。但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宋案只是因果链条里的一环,这颗棋子的落下,是前面几步棋决定的;而当这颗棋子落下时,后面的几步棋,也已经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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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案发生时,孙文正在日本,3月25日他火速赶回上海,于当天召开党内高干会议,孙文斩钉截铁地说:“事已至此,只有起兵。因为袁世凯是总统,总统指使暗杀,则断非法律所能解决,所能解决者只有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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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杀机,地启杀机,人启杀机,本来阴间多云的政治舞台,突然一片晦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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