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782290
1706782291
袁世凯绷着脸说:“这又不是什么卑鄙龌龊之事,何负于士?”
1706782292
1706782293
熊希龄说:“耿介之士必不肯来,来者其人品又不可问,不足为维系人心之助,故网罗及于议员,于事无益。”
1706782294
1706782295
但袁世凯一意孤行,忠言逆耳听不进去。以副总统黎元洪领头,各省都督、民政长、镇守使、护军使、都统等一众文武官员,要求解散国会的电报,纷至沓来。有人提出,国会散伙,每年可节省五百六七十万元的支出。这竟然也成为解散国会的一个理由。但约法并无总统可以解散国会的规定,要节省这五百多万元,还得有一个能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张嘉璈感叹:“那时我感觉他(袁世凯)完全是旧思想,而无近代新知识……选举通过后,他马上宣布解散国会。所谓解散,就是所有国民党籍议员,完全解职。由以上我的叙述,可以大概了解袁世凯的为人,他只想做大官,掌权,对于现代政治知识,他尚不够充实。”
1706782296
1706782297
由于国民党议员已丧失资格,11月13日,参、众两院以国会不足法定人数,由两院议长发出通告:自11月14日起,暂停发议事日程,中止议事。部分议员还在奔走努力,希望可以苟延残喘。
1706782298
1706782299
这一年的岁末,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的邹鲁,望着片片飘雪,窗外寒梅弄影,想念远方的故乡,唾冰壶,对孤檠,一笔一画,写下了对这一年的感想:“中华民国俨然开正式国会,成立正式政府,各国正式承认中华民国,结束从前君主专制之政局,别开从此中华民国之政潮。”
1706782300
1706782301
波谲云诡的1913年,在低沉呼号的北风中逝去了。1914年来临了。
1706782302
1706782303
1月9日,政治会议议决停止现在国会议员职务,另组立法机关,重订约法。北京的冬天,地冷天寒,阴风乱刮。汤化龙住在石虎胡同,这条胡同位于西单北大街,清康熙朝军机大臣马齐、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和乾隆皇帝的孙子爱新觉罗·绵德都在这条胡同住过。汤宅与军政执法处相邻,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枪毙“乱党”的枪声划破夜空,他都有寒浸卧榻之感,彻夜难眠,无比痛心。他跑去质问袁世凯:“议员有罪是否应黜,在法律上总统有没有黜议员的权力,这些都另当别论,但不能以此为藉口解散国会。无国会不能立宪,今宪法尚未成,即国会竟解散,公将何以处民国?”
1706782304
1706782305
除了汤化龙之外,一些国会议员在风雨飘摇的环境中,亦表现出惊人的勇气。众议员刘冠三是一位山东汉子,济南“山左公学”和青岛“震旦公学”的创办人,师从著名古文学家李泰运,满腹经纶。加入同盟会后,曾任山东省同盟会副会长、临时省议会副议长。当他听说陆军部高级顾问商震因参与革命活动,被军政执法处逮捕,将被枪毙时,出于肝胆义气,挺身而出,声称商震是他的儿子,官府抓错了人。他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军政执法处,把商震换了出来,又安排商震逃离北京。这种侠义古风的故事,在坊间流传,令人肃然起敬。
1706782306
1706782307
但袁世凯毫不手软。1月10日,他以大总统名义,下令停止国会全体议员职务。他不直接说总统解散国会,而是说国会不足法定人数,依法不能开会,自行解散。砌墙千日,拆屋一朝。成立才五个月的熊希龄内阁,亦随之总辞。
1706782308
1706782309
2月28日,袁世凯下令解散各省省议会。3月8日,成立约法会议,取代国会为立法机关,其后又成立参政院,作为宪法起草与审定机关。因非法解散国会在先,这些林林总总的替代品,便全都是非法组织,不足为论。5月1日公布《中华民国约法》(没有了“临时”二字)。在这部约法中,把“大总统”的序列,移到了“立法”之前。第一届国会自1913年4月8日成立,至1914年1月10日解散,存活了九个月零两天。史家张玉法感慨地说:
1706782310
1706782311
当残存议员陆续遣散之日,袁世凯已先后设立了三个造法机关,即政治会议、约法会议和参政院,议员皆由袁世凯遴选,自为袁世凯所御用。因此,内阁制的临时约法顺利修改为总统制的新约法,接着而来的便是帝制运动的表面化,议会政治、政党政治,荡然无存。
1706782312
1706782313
民国元年的约法被废止,宪法不立,国会解散,标志着这个国家已不再是一个民主共和国了。一幕称帝闹剧,随即大锣大鼓地上演。
1706782314
1706782315
1914年5月,由徐世昌组阁,改国务院为政事堂。汤化龙担任教育总长,当时帝制的谣言,已甚嚣尘上。汤化龙不改书生本色,对政坛种种怪状,都看不顺眼,自知难以久厕都门,却苦于找不到逃去的理由。政事堂开张,礼制馆的头等大事便是制定国歌。本来已由张謇拟了一篇国歌的初稿,但现在袁世凯密谋帝制自为,国歌需要有所配合,故请袁世凯的儿女亲家荫昌重新填词。
1706782316
1706782317
汤化龙以教育总长身份担任议乐主任,一看歌词,勃然大怒,掷纸于案说:“中华民国乐歌,南通张季直(謇)曾手订三章,今弃而不录,诸公乃自撰新国歌,无一句通者,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况以如此不通之言,而天下人歌诵之,化龙虽不学,不敢附和此种不通之语。”
1706782318
1706782319
他逐句批驳:“如第一句‘中国雄立宇宙间,山连绵’,立国地上,未有立国天上者,有之,则为空中楼阁,或无地起楼台。今不曰雄立世界,雄立东亚,而曰雄立宇宙,有天无地,何以立国?不通!世界各国,有山有水,古人所谓带砺山河,大好江山是也。今歌词只谓山连绵,则江淮河汉,不足为中华立国之基矣!有山无水,更不通!又如末句‘中华五族开尧天,亿万年’,今中华民国,五族共和,宜综合五族立言,尧天仅能代表汉族,有尧无舜,谁为揖让?况亿万年字样,为五族亿万年乎?为尧天亿万年乎?不过本天子万年语意而已,此又一不通!”
1706782320
1706782321
汤化龙以批驳歌词为名,指桑骂槐,痛诋“天子万年”的帝王思想,暗讽袁世凯的“帝国”是空中楼阁。这番痛快淋漓的批评,令会场哗然,有人鼓掌喝彩,有人掩耳失色,最后不欢而散。8月,筹安会成立,帝制声浪愈加嚣张,汤化龙对袁世凯已完全绝望,以请假赴津就医为由,离开北京这个弥漫着专制毒雾的古都,抵津后即递交辞呈,然后乘外国轮船,绕道大连赴上海,躲入租界。
1706782322
1706782323
1915年9月1日,御用的参议院在北京开会。来自山东、江苏、甘肃、云南、广西、湖南、新疆、绥远等省区的所谓“公民代表”,纷纷呈递请求变更国体、废民主而立君主的请愿书。11月20日,全国各省区“国民代表大会”进行国体问题的投票,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制。12月12日,袁世凯申令接受帝位,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
1706782324
1706782325
袁世凯作为晚清最坚定的改革派,他应该意识到,清朝的立宪运动之所以失败,与皇帝的满族血统有莫大关系。华夷之辨关乎道德人伦,乃天下大防,只要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是满人,就根本没有君主立宪的可能性。因此,在他内心深处,也许有一种幻想,他当皇帝或可以被汉人接受。
1706782326
1706782327
但这回他打错算盘了。
1706782328
1706782329
平地一声雷。梁启超的学生蔡锷将军在云南高揭护国义旗,轰开满天顽云,黔、粤、浙、湘、川各省响应讨袁。护国军宣告:“故此次举义之真精神,一言蔽之日:拥护国法而已。国会既为约法上最主要之机关,且为一切法律所从出,若不速事规复,则庶政安所推行。为此,通告各省国会议长(员)诸君,迅速筹其开会秩序及地点,俾一切问题得以解决。”
1706782330
1706782331
汤化龙几次派人到湖南联络,促成1916年5月28日的湖南独立。而孙文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也积极参加讨袁护国之役。黄兴等人推举岑春煊为全国讨袁军大元帅。岑春煊,广西人,晚清时代就是袁世凯的死对头,有“北袁南岑”之称。5月1日,岑春煊在广东肇庆成立护国军都司令部,出任都司令,梁启超为都参谋,指挥全国讨袁军事。
1706782332
1706782333
袁世凯迫于形势,取消帝制,但却不肯下台,企图辞皇帝而留总统,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汤化龙联络议员们通电反对,并以个人名义致函袁世凯,奉劝其从速退位,切勿恋栈,声言若袁不彻底退位,他将“力持不罢兵之议,一洗国民苟且薄弱之耻”,若义师失败,他亦将以身殉国,甘死如饴也。
1706782334
1706782335
然而,冤孽债,还得快。袁世凯的飞龙在天梦,只做了短短83天,便在全国一片讨伐声中,化为泡影。1916年6月6日,袁世凯暴毙于北京,以一代枭雄始,以悲剧丑角终,从此载入史册。
1706782336
1706782337
晚清时袁世凯积极推动君主立宪,可以说是目光如炬,而在自己称帝这件事上,却鼠目寸光,看不到有些历史的机会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也许他确实抱有君主立宪的理想,但从他的种种举措,却看不出有步向君主立宪的迹象,无论是制度的安排,抑或舆论的引导,处处显示出集权的欲望。中国百年之后,或有史家会对他重新评价,然亦终不能否认,称帝之举,在民国以后的中国,乃逆天之动。
1706782338
[
上一页 ]
[ :1.7067822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