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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报机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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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林立的报刊,无一不是某一机构或组织的喉舌,是与枪杆子同样重要的笔杆子,是投枪与匕首般的政争武器。在不同的政治派别眼中,报刊只能是政治斗争所需要的机关报,与战场上的机关枪没有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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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已经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就在枪声响彻四川总督府之前的数小时,当天上午出街的川路公司机关报《西顾报》发表了一篇社论,认为政府“倒行逆施,任一般人之奔走号呼而卒不之恤,是亦实行其宁赠朋友不与家奴之故智也”,提出“罢市罢课抗租税等手续,不过对横暴政府之一种方法耳,实则吾川人今日所当共表决心者,莫外乎死之一道”。这篇社论公开宣称:“与其独死,毋宁同死;与其死于异日,毋宁死于今日。”号召读者与政府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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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报纸的运作规律,当日的报纸最晚已在前一晚完成了所有的编辑和印刷作业。一切都太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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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5日,突然出现带着颠覆倾向的《商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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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西顾报》号召“同归于尽”的社论开始进入印刷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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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7日,在官方逮捕保路运动首领们的同时,民众冲击总督府,警卫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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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8日,近10万武装黑帮打着“同志军”的大旗,将成都城团团包围,粮食不让进,粪便不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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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都是巧合吗?绝难相信,这幕后没有一个严密的计划,在推动着局势一步步发展到刀兵相向的地步!而官方的逮捕行动,正好为这个可能的计划链条补上了最为完美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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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枪与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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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尔丰下令开枪后,第一道指令就是立即查封《西顾报》《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等保路派的宣传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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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人对此感到意外,因为缴除敌人的武装是很正常的行为,而除了那些租界内洋人办的报纸外,大清国林立的报刊无一不是某一机构或组织的喉舌,是与枪杆子同样重要的笔杆子,是投枪与匕首般的政争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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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与真相从来就不是大清媒体的使命,不择手段的政治攻击、舆论引导(无论“正导”还是“误导”)才是其第一任务,不同派别的报纸相互之间的区别无非就是“五十步”与“一百步”、“胜者王侯”与“败者贼寇”的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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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的第一波办报高潮是在戊戌变法期间,第二波则是在辛丑变法(1901年)期间,尤其在清政府明确宣布实行政治体制改革之后。报纸开禁的同时,清政府试图以法制化的方式加强管理。1906年7月,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新闻出版法规《大清印刷物专律》,由商部、巡警部、学部共同制定颁行。1908年3月,《大清报律》经宪政编查馆审核议复后,正式公布。该法律几乎完全套用了日本的报律,限制性的内容也基本符合国际惯例,主要涉及司法独立(禁止旁听或未经宣判的案件不得报道)、军事机密、国家安全和个人隐私保护等。其中,最有特色的是将大清国的社会制度作为最为核心的国家利益之一,严禁报刊刊登“淆乱政体之语”。1911年,《大清报律》作了修订,颁布了《钦定报律》,减轻了处罚力度,但丝毫没有放松对“淆乱政体”等言论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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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机器对于新闻媒体进行限制和管理,也是当时的国际惯例,对于大清国而言,更为符合朝野上下对新闻媒体的定位。在时人眼中,媒体的作用首先就是“上情下达,下情上达”。著名的启蒙思想家郑观应说得很透彻:“古之时,谤有木,谏有鼓,善有旌,太史采风,行人问俗,所以求通民隐、达民情者,如是其亟亟也。自秦焚书坑儒以愚黔首,欲笼天下于智取术驭、刑驱势迫之中,酷烈熏烁,天下并起而亡之。汉魏而还,人主喜秦法之便于一人也,明诋其非,暗袭其利,陵夷而肇中原陆沉之祸。唐宋代有贤君,乃始设给谏、侍御诸言官以防壅蔽,而清议始彰。然以云民隐悉通,民情悉达,则犹未也。欲通之达之,则莫如广设日报矣。”(《盛世危言·日报》)同时,媒体也是救亡图存、打击敌对势力的武器,郑观应说:“东西洋各国政府均有津贴报馆之例,凡政府所不便言者,授意报馆代为发挥,所以励一时之人心,探中外之向背,关系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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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的政府、立宪派及革命派之间,媒体工具论成为极少数他们能实现共享的认识。康梁自戊戌政变流亡后,便将报刊作为武器,发动了针对慈禧、荣禄等的宣传战。梁启超晚年曾明确承认,当时的不少文字毫无事实可言,不可采信。而革命派的报章对类似法国大革命的尸山血海的推崇,更是不绝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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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不同的政治派别眼中,报刊只能是政治斗争所需要的机关报,与战场上的机关枪没有本质区别。各方的手法也如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清政府全力动用公权力,胡萝卜加大棒,确保喉舌发出该发的声音,不允许随意叹息,即使弄得千报一面,“摭饰浮词,雷同附合”(宣布停办《时务官报》的上谕);另一方面,反对者在机关报上猛打机关枪,“肆口逞说,捏造谣言,惑世诬民,罔知顾忌”。双方竞相将自己打扮成天使,将对方打扮成魔鬼,“徇情面,行报复,深文曲笔,以逞其私图”(郑观应语)成为笔杆子热战的主流,至于民众的知情权无非是广告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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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在1896年访美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坦陈:“中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中国的编辑们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的报纸讲真话,只讲真话。中国的编辑们在讲真话的时候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而且他们的报纸也没有你们报纸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了。”在大清国,党同伐异成为各种政治派系共享的主流思想,诚信和公理则成为全社会的稀缺资源,民意便成为群雄追逐的“鹿”,媒体就只好成为投枪与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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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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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在惨案前夕号召民众与政府“同归于尽”的《西顾报》,诞生于1911年7月26日,在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的一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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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一份名为《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的日报已经创刊,作为同志会的机关报,而这份《西顾报》则作为川路公司的机关报。办报是一件烧钱的买卖,这对这两份机关报来说并不是问题,经营混乱、建设迟缓的川路公司在这方面十分大方,拨出了巨额专项经费——当然,并没有经过股东大会的批准,尽管他们总是指责政府的决策没有征求股东们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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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顾报》从创刊到9月7日被查封,历时44天。这44天中,每日出一大张,除第四版刊登广告外,其余三版大部分都是有关保路运动的宣传品,内容分为社说、京外纪事、本省纪事、要件、时评、文苑等,还间插漫画。《西顾报》的发行量日均8000余份,罢市罢课后增至14000余份,而8月5日召开特别股东大会,次日的报纸印量超过15000份,仍供不应求。在一个波诡云谲、变化频繁的非常年代,信息的饥渴是一种通病,即使提供的是鸩酒,人们也照样饮鸩止渴。而恰恰在信息的供给方面,政府的庞大身躯难以灵活应对,舆论阵地成为反对者们占压倒优势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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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路公司从来就不屑于掩饰自己与同志会“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关系。在同志会成立的首日,“经费拮据”的川路公司拨出了4万两白银作为这个“独立的群众社团”的活动经费,这在当时绝非一笔小数目。同志会迅速用这笔经费中的一部分创办了《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后来考虑到“政治法律之观念不能尽人而具。至于条约解释,更不能望于众人;若非白话报浅明剖晰,不能尽人皆知,若无杂志日报,亦不能收罗宏富,印证明确”,“邓慕鲁、朱云石之杂志,池汝谦之《西顾报》,江叙伦之白话报,乃应时而起焉”。仅在两个月之内,保路同志会就创办了《保路同志会报告》《白话报》《蜀风杂志》《启智画报》和《西顾报》5份报刊,“干枝相扶,严整成阵”。保路同志会成立仅半个月,“文牍部则发出印刷刊物十六万有余件”,机关报的效率与机关枪相仿,进行大面积的信息饱和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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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主办者保路同志会文牍部宣称,将以“尽笔墨之能,从种种方面,以期贯彻本会破约保路之目的”,其主编就是因发表《卖国邮传部!卖国盛宣怀!》而著名的邓孝可。这份机关报创办于6月26日,仅创刊号就印了3000份,随后印刷量不断攀升,到7月中旬已增至15000份,最多时达五六万份。从创刊到7月22日,日出一期,但随后因纸张匮乏,改成双日出版,直到9月7日被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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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分纪事、著录、报告、诗歌、附件等专栏,每张四小版,约数千字。它在为“破约保路”做宣传时,也从来没有忘记为自己摆功。它曾经报道说四川妇孺们“每日望本报几如望岁,及得报展读,涕泪横流,且阅且哭……每读令人欲哭耳”,甚至连保宁(属阆中县)这样“距省七百余里”的偏远地方,“该地绅商闻盛奴夺权卖路事,愤恨如烧,立欲知其详情。特专捷足,兼程星驰三日有半,抵成都购买保路同志会出版报告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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