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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春煊“养病”期间,从北京到成都乃至全国其他地区,官员士绅们或给朝廷上书,或给岑春煊本人写信发电报,恳求他立即入川,甚至有相当肉麻的说法,“川中父老子弟望公如慈母,仰公如云霓,无论如何必当力疾一行,以慰川民”。川籍京官们明确表示任何人都比赵尔丰强,赵熙奏折中所说“赵尔丰始疑川民,继疑川官,以将错就错之谋,成愈剿愈乱之势”,应该就是他们的共同意见。其实,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正是朝廷的指挥混乱、忽左忽右,才造成赵尔丰的艰难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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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风口浪尖的赵尔丰,是这场混乱的官场游戏中最艰难的一个角色。朝廷对他不断申斥,派出岑春煊顶替他的位置,又让端方带着湖北的军队前来助剿,有功绝对不会属于他,有过则是他第一个承担,这种处境令他寒心且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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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朝廷任命岑春煊之前,端方是雄心勃勃要把赵尔丰赶下台的。他倒不是看重川督的位置,而是瞄准了瑞澂坐着的湖广总督宝座,这也是他曾经的位置。他曾致电朝廷,在痛斥赵尔丰的同时,建议撤去赵尔丰用瑞澂取代。正是在这种考量下,他在湖北迟迟不动身,明确表示自己与养虎成患的赵尔丰政见不同,无法共事。但朝廷偏偏就“不解风情”,表示你的职务既然是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当然要入川办公。围绕着官场关系的猜测,也成为当时报纸的热门话题:《时报》就曾报道说,赵尔丰欢迎岑春煊而不喜欢端方,因此催岑春煊赶紧入川;而《民立报》又说,赵尔丰嫉恨岑春煊,设法阻止其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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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比较可靠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发给伦敦外交部的报告,赵尔丰曾致电岑春煊,说成都危急,盼岑早日入川,而致电端方则说“川事大定”,只有成都之外才有小股匪徒。岑春煊知道了这两封完全相反的电报,大感疑虑。就在高级干部们大玩心眼的时候,就在拖延了近一个月的端方带着湖北军队从重庆开向成都的时候,兵力空虚的武昌城内一声枪响,被革命党渗透了的部分新军在10月10日举行了武装暴动,史称“武昌起义”,即“辛亥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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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路运动与大清帝国一道出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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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兔未死良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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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风唤雨的盛宣怀,黯然发现自己终于走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曾经在官商两界的左右逢源,变成了现在的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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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0月27日,大清国资政院通过了一份特殊的决议,要求中央政府对邮传部部长盛宣怀“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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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堂堂国家立法机构,天天高喊宪政与法制,却越过立法与司法之间的基本界限,在证据阙如的前提下,以“宪政”的名义,以100多人投票表决的方式,判处一位国家高级领导人死刑。这是世界议会史上的一个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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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英国公使朱尔典(John Newell Jordan)、美国公使嘉乐恒(William J. Calhon)、德国公使哈豪孙(Herr von Haxthausen)、法国代理公使斐格威(Francois Georges Picot)紧急晋见大清国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对盛宣怀的人身安全表示极度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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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亲王保证,中央政府绝不会处决盛宣怀,其生命安全完全有保障。但各国公使根本就不相信,认为软弱的大清中央政府完全可能牺牲盛宣怀,拿他当替罪羊。当天深夜,四国使馆各派遣两名军人,在美国公使馆汉文翻译丁家立(Tenney Charles Daniel)及英国公使馆翻译率领下,组成一个全副武装的国际特混卫队,护送盛宣怀前往天津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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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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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精通显规则及潜规则的高手,盛宣怀不可能不知道有很多高压线是不能碰的,比如铁路国有虽然大可作为,但绝对不能得罪既得利益集团。大清国本质上并不是一个讲理的国家,如果不能“花花轿子人抬人”,那就只能讲究丛林原则。你砸别人的饭碗,别人就有可能砸你的锅,结果并不在于道理,而在于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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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通常是只讲实力的,而这回碰巧实力和道理都在他的一边,他自然更是得理不饶人。当年,载泽、端方等考察欧美宪政归来,认为立宪政治“利国、利君、利民,唯一不利官”,这和如今的铁路国有政策完全一致,唯一不利的就是之前寄生在铁路上的既得利益集团。盛宣怀乃至整个中央政府唯一的失误就是:仁政所能惠及的广大民众都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改革所要伤害的少数既得利益者却是掌握了资源、话语权以及斗争技巧的富有战斗力的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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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路公司的国有化进程,既得利益群体为了获得政府对300万两违规炒股损失的认可,不惜高高举起民族主义的大旗,无中生有,激化矛盾。而各级政府官员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试图浑水摸鱼,利用民众运动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唯恐天下不乱的颠覆势力加紧渗透,离间官民。这三种力量,最后导致保路运动失控,而盛宣怀则是矛盾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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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危城成都内,成都将军玉崑成为少数清醒而冷静的人一样,荆州城的另一位满族将军、右翼副都统松鹤,在天地巨变的前夕上奏中央政府,认为川路问题的核心就出在“疆臣不究民隐,惟以顺指为忠;邮臣不探本原,惟以速成为利”,十分精确地找到了地方与中央政府的不和谐关键点。他进而提出政府应该“罢邮部之庸议”,同时也要对保路派“杜权益之妄说”。其实,“邮部之庸议”只是因为水土不服,而“权益之妄说”却是因为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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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势力的介入,令一池深水变得更为浑浊。随着四川各地暴动纷起,连遥远的南京也在9月份出现写给盛宣怀的公开信。这封署名为“革命右军雷行”的匿名恐吓信,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的酷烈寒光,信中说:“汝家本寒微也,捐一候补同知,贡媚(原文如此)于李鸿章而发达,创办电报、招商两局,美其名曰‘官商合办’。及二局发达,又阿谀政府收商股以归官。汝坐拥高官,只知剥削民膏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上年天降之罚,斩汝之长子(指盛昌颐病死),汝犹不悛。今川民之变,汝激之也。川民恨不食汝肉而寝汝皮矣。本军指日北上,定取汝首级,以谢川民,汝其惕之。革命右军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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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那些被租股所困多年的川民,即使认为他们的血汗钱被人剥夺,需要拼命,也会更为直接地找遍及各乡的租股局算账,而不是遥远的京城中一个他们毫无所知的大官。只有那些“重大利益”受损的人,或者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才会把靶子确定在一个履行工作职责的高级干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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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此时保持了充分的自知之明。9月30日他在发给岑春煊解释川路国有补偿方案的电报中,就说自己:“于此事,已为众矢之的,即牺牲身命,何裨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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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武昌城头一声枪响,天下烽烟四起,把责任推给盛宣怀成为最为简洁有效的卸责方式,如同甲午战争之后,责任都必须由唯一干事的李鸿章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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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御史史履晋弹劾盛宣怀,他一方面承认铁路商办出现大量问题,另一方面却认为盛宣怀的方案是为了达到其“独揽利权,调济私人”的目的,并且“未经阁议,遂将先朝谕旨一概取消”,盛宣怀的因省制宜的补偿政策则被指控为导致“人心愤激,大起风潮”的原因。这位显然没有理清基本事实脉络的言官,还是一位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混混,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就是:铁路依然商办,已开工者照常动工,未开工者迅速赶造,股款不足,则由国家补足。这一方案与晋惠帝听说百姓无粮,却质问“何不食肉糜”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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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又一位御史范之杰上奏,认为川鄂动乱主因并非“赵尔丰之操切罗织、瑞澂之弃守潜逃”,而是“横绝中外”的“神奸巨蠹”盛宣怀。他指控盛宣怀之所以对不同地区采取不同的补偿方式,是为了进行股市的内幕交易:在铁路国有宣布之前,盛宣怀已经派人到广州低价收购了大量的粤路公司股票,所以粤路商股十足偿还,盛宣怀大捞一把;而川路公司的股票,盛宣怀未能收得,因此才不断打压。当然,这又是风闻而已。这位御史提出,盛宣怀目前只是一个部长,如果他处在副总理的位置上,“盗玉窃钩,何事尚不可为”,“方今主少国疑,而有大臣奸横如此,苟不宣布罪状,明正典刑,恐君权陵替,后患更何堪设想”。将盛宣怀的问题上纲上线到篡班夺权的高度,体现了丰富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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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宪政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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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御史们的指控,盛宣怀可以无视,但来自国家议会(资政院)的攻击则是直接而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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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资政院第二次会议,盛宣怀成为讨论的主题。这一天下午1时会议开幕,资政院总裁世续却称病不出,由副总裁、教育部副部长(学部右侍郎)李家驹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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