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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专制政体下,集权与无权总是相伴而生。出使德国大臣杨晟在条陈官制大纲折中总结“无权”之害时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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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万机之繁,上达下逮,岂能无喉舌之司,筦摄关键之地。于是内阁之制起,而未尝有统摄指挥之能力,狡悍则百官趋附其私,暗弱则小人盗窃其后。即有英才奇俊,优荷宠任,而发一策,建一议,犹虑牵制百出,不得达其目的,竟其事功。而六部之对抗分立,各不相谋,但能自治其本部亦已幸矣,何暇谋及全体,统筹全局,政治之弊,于斯为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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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极求治,而求治之途,就在于改变君权过于膨胀导致的大臣尸位保禄、阉然伴食的僵化政治体制,使内阁有“统摄指挥之能力”,真正担负起行政中枢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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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初年,中国已不可能向汉唐时的丞相制复归,也不可能回到明朝权力尚大的内阁制去,而只能是效仿西方建立近代意义上的责任内阁制度。这就是五大臣回国后向清廷建议改制的用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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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臣归国后,以建立责任内阁制度为核心的改革官制的要求迅速高涨起来。1906年7月14日,上谕派员编纂官制,袁世凯、徐世昌等人被列为编制大臣,庆亲王奕劻则是“总司核定”的三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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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亲王奕劻身为王室宗亲,又位在朝臣之首,掌核定之权自然名正言顺。值得注意的是编制大臣中只有袁世凯一人为地方督抚,而同是封疆大吏的张之洞、端方、岑春煊等却只能是选派司道大员来京,随同参议,从中不难看出袁世凯在两宫眼中的特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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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湘(袁世凯政敌盛宣怀的得力亲信)在《齐东野语》中谈到袁世凯入京背景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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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初(袁世凯)素来手段尚专制,午公(端方)性实守旧,泽(载泽)在青年,李(李盛铎,是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眷甚微,戴(戴鸿慈,是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尚(尚其亨,是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之一)固无论也。中央各领袖者毫无成见,成北(徐世昌)善事周旋,善化(瞿鸿禨)乃见机之流,定兴(王文韶)安于聋聩,荣(荣庆)、铁(铁良)守旧,而铁则铮铮。所以上下均以立宪持议者,实为上年炸弹所逼,况目今排满之横议频兴,始说立宪以息浮议。……当端、泽等将回之际,众心共有一更变之举动,深勒脑筋,报纸持议尤甚。近年来,内廷阅报,意亦游移。后来端等先后回华,莫不以变法敷陈,持论痛切,两宫动容。向来疑难之事多取决于本初,荣、铁先期发电,请本初平议。讵意本初尚新更甚,两宫更无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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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初指袁世凯,荣指荣庆,铁为铁良。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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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宫对于变法问题犹豫不定,一无主意。变法立宪是变革祖制的大事,一向专断的慈禧太后一面想保住满洲贵族的特权和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对革命党汹汹之势却又不能不做出让步,以消弭革命,为此竟然“宵旰忧勤,真至废寝忘食”,甚至流露出了“我如此为难,真不如跳湖而死”的哀叹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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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袁世凯确实是朝野上下举足轻重的人物,所谓“疑难之事多取决于本初”,甚至权势如荣庆、铁良者也需要事先探听一下他的口气。显然,在这一次变革官制的活动中,袁世凯的行动也势必会影响到清廷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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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敬在《大盗窃图记》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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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钦(指慈禧)自西巡后,不敢坚持国事,见五大臣疏踌躇莫决,急召世凯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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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种形势下,袁世凯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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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湘在谈到袁世凯入京的背景时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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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七月初以前,京津秘使往来甚繁,本初向来大权独揽,所发莫不中的。今“立宪”二字,上既动摇,以为此种好机会,略一布置,即可成功。在津即预计到京后如何入手,如何改官制。官制改,则事权亦更,数百年之密网,一旦可以廓除。意中自许如此,手下人等莫不相许如此,枢府亦料彼必如此,领袖更随声附和,报纸又竭力怂恿,唯恐彼不如此。不过报纸之意见与彼之心迹相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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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制改革,实际是进行一次权力再分配,即所谓“官制改,则事权亦更”,它为各种政治势力的发展壮大均提供了机遇和可能。各派政治力量无不力图把握和运用这一机会。袁世凯久历宦海,自然深通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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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袁世凯“素来手段尚专制”,但他也深深认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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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公正老臣都已谢世,朝政尽入贵胄之手,弟此次得跻高位者,赖有太后之宠眷耳。然而慈宫春秋已迈,犹如风中之烛,一旦冰山崩,皇上独断朝政,岂肯忘怀昔日之仇,则弟之位置必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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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君主为与袁世凯积怨甚深的光绪皇帝,君权的加强只能是光绪皇帝权力的加强。一旦光绪帝东山再起,袁世凯势必岌岌可危。而要保住自己,只有削弱光绪皇帝的权力;削弱光绪皇帝权力,就首先要削弱君权;而削弱君权,又正是成立责任内阁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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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事,胡思敬在《沈病国书》中就一针见血地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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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指袁世凯)追念戊戌往事,知孝钦宴驾之后必不容于德宗,因内结奕劻,外煽新党,思藉立宪之名,剥夺君权尽归内阁。乙己派五大臣出洋,丙午大更官制,皆一人之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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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当时朝中领袖为庆亲王奕劻。庆亲王为人庸鄙,毫无远见,而素贪财物,袁世凯投其所好,早已将其熨帖得言听计从。因而,举奕劻为责任内阁总理,提高奕劻的地位,实际上可以扩大袁世凯自己的权势,巩固自己的基础。这就是所谓“彼之心迹”。陶湘说:“然本初另有深意,盖欲借此以保其后来。”可谓一针见血。为此,袁世凯一改旧风,竟然“尚新更甚”,有“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当以死力相争”之语,甚至有吓唬和利诱两宫“若不及早图维,国事不堪设想”,“有如此贤主在前,乃国家之福”等语,俨然慷慨激昂,“一时气焰可想而知矣”。而袁世凯所以死相争的,就是成立责任内阁。但袁世凯为自己所设计的责任内阁,既不像英国的内阁对国会负责并受其监督,也不同于日本明治维新时的内阁,起辅弼天皇执行政务的作用。他的内阁,一方面脱离了国会的监督,另一方面又侵夺了皇帝的大权。因此,它实际上是一种力图达到私人目的的暗移神器的内阁,是袁世凯企图揽权归己,最终达到取清廷而代之的目的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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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责任内阁,已有戴、端等人鼓吹于前,而各地报纸更是“竟力怂恿”。依靠舆论之力,加上奕劻的支持,端方等的响应,本来就大权独揽的袁世凯在官制编制局中更是“气概如虹”,“主张最多”,而“全案皆其一手起草”,当时在成立编纂官制馆时,慈禧太后特派袁世凯与载泽、大学士世续、大学士外务部会办大臣那桐、荣庆、载振、内务府大臣奎俊、铁良、理藩部尚书善耆、户部尚书张百熙、戴鸿慈、巡警部尚书、政务大臣徐世昌等14人共同编纂官制,新任闽浙总督端方亦与会,另令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两江总督周馥和各部派遣代表参与会议,而以奕劻、瞿鸿禨、孙家鼐三军机为总司核定大臣。上述人员奕劻父子、徐世昌均为袁世凯的掌中人物,端方、张百熙、那桐、世续也是袁世凯的追随者或同盟者,载泽与铁良有隙,袁乃拉拢载泽以为己用。与此同时,编制馆的办事员,全为袁世凯的僚属所占有,杨士琦与孙宝琦为提调,吴廷燮、金邦平、陆宗舆、章宗祥、张一麟为起草委员,王士珍、朱彭寿等参与议论,可说是清一色的袁党。这样,袁世凯就成为官制草案的实际制订者。九月稿成,庆亲王奕劻将中央各衙门官制改革情况缮单进呈两宫,其中行政部分定为:“行政之事则专属之内阁各部大臣。内阁有总理大臣,各部尚书,亦均为内阁政务大臣,故分之为各部,合之皆为政府,而情无隔阂。入则参阁议,出则各治部务,而事可贯通。如是则中央集权之势成,而政策统一之效著。”这正是袁世凯所“以死力争”的责任内阁制。而奏折尚未批下,袁世凯就已定好了阁部名单。陶湘说:“本初定议总理一人,属现在之领袖……九公与彼为副理。”领袖指奕劻,九公指军机大臣瞿鸿禨。瞿鸿禨为清流党,素与庆、袁针锋相对。从内阁这三驾马车来看,庆、袁一气相通,而庆又对袁言听计从,因此实权稳操在袁世凯之手,瞿氏不过伴食而已。这是瞿鸿禨不愿也决不能答应的,于是暗思抵制之方。而此时铁良因力主中央集权,伸满抑汉主义,担心汉族官僚袁世凯的势力凌驾于满族诸亲贵之上,也千方百计地拆台。瞿、铁于是携手,结成了对抗袁世凯官制改革的联盟,并开始下手从事反对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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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奏折批下,结果大出庆、袁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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