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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月间,远在四川的周善培辗转接到汪康年3月底的两封来信,对于“正气不张,不幸如仆往日所料”,大感“太息”。并说:“仆于四川叹其孤立,然见君辈之龃龉,则孤立者又仆之幸也。”[39]这时两派的冲突已经表面化,唐才常平息不了人多势众的江浙派的不满情绪,干脆将干事长的位置让给江浙派领袖之一、性喜任事的叶瀚,集中精力筹划自立会和长江大举。于是汪康年等改变初衷,试图在东西外人的帮助下,改造扩充正气会。[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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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正气会时期的角逐,中国议会成立时,汪康年一派乘势抢占上风。他们在上海活动已久,交游甚广,彼此间有着同乡、同窗、同年、同僚、同宗、姻亲、世交等多重社会纽带关系,结成连环相扣的大网,不仅对沪上士林举足轻重,而且广泛结交往来于上海的各省新党志士。国会核心成员中,汪有龄、汪立元是汪康年的同宗(一为族叔,一为族弟);叶瀚与汪康年同乡,少年时结识汪康年的表弟夏曾佑,又与汪康年为挚友,1894年由汪康年引荐,入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府,与陈三立、邹代钧、谭嗣同等深相结纳。1897年在上海与汪康年等筹开蒙学会,创办《蒙学报》。[41]孙宝瑄也是汪的同乡,曾任《时务报》撰稿人,戊戌前,他和另一干事胡惟志与汪康年、宋恕、梁启超、谭嗣同、吴嘉瑞等自比竹林七友。[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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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从蕃的情况较为复杂,他曾参加公车上书及保国会,与康、梁一派颇有渊源,井上称之为唐才常派的驻京代表。但他1895年即在江西结识汪立元、狄平,到沪后与孙宝瑄交善,1898年12月,与孙宝瑄、胡惟志等重开雅集,谈论新学。[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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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士孙(兆祉)与谭嗣同同为欧阳中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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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考据学致力颇深,词章绵缈处大似嗣同,亦好格致算学,时时谈西法。往与同学京师,渠治目录,嗣同治纬,相得欢甚。但稍觉其不脱经生气。东事后,久不相闻,迩忽得其书,言于《时务报》见嗣同著有《仁学》,为梁卓如所称,不知中作何等语?渠意以为学西法,惟平等教公法学最上;农矿工商有益于贫民者,亦不可缓;兵学最下。不审《仁学》颇及上一路否?此正嗣同蚤暮惓惓焉欲有事者也,不图小沂猛进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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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为此函告唐才常:“足下闻同门有此人,亦必为轩渠一乐。”[44]《戊戌皮锡瑞往江西,与沈兆祉“谈时事,甚壮,劝彼力开学会、报馆”。随即在江西会馆开会演说,“小宜说得甚畅快……出与小宜诸人谈时势”,讨论办报和阅报事宜[45];又与之创立废时文会,提倡废八股改科制,并欲将章程等文献刊登于《知新报》《时务报》[46];并共同“创设茶会,借曾文正公祠为会讲堂,仿照西法讲论一切时务时事,使士农工彻中外大局,复劝勉多购各报,互相会议,俾知万物本有合群之理”[47]。从人脉渊源看,赵从蕃、沈士孙与唐才常关系较深,但据井上雅二称,两人“与汪观点一致”[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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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丘震的父亲丘玉符原为清驻日本神户领事,后归国旅居沪上,与汪康年有所交往,丘震因而得以结识汪康年、叶瀚等人,并参与雅集,曾致函汪康年,告以“公之报馆,浩吾之学堂,此二事无日不回九肠,足准交情之深,痛痒相关,虽欲置之不见不闻,不能也”[49]。1897年他与同人合组苏学会,会员中其年最少,与章炳麟甚相得,“时赴沪访君(章炳麟),称述其言行”[50]。戊戌后集资刊印《天演论》。[51]丘震病故时,叶瀚挽联云:“中国少年死,知己一人亡。”[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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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派士绅不但有社交密网,而且在独立自治思想的影响下,地域意识有所强化。戊戌期间,浙江学人即有兴浙学以结浙人的愿望。尤其是废立之争天下耸动,通电者“首次名皆浙人,又如汪穰卿之弟贻年及章枚叔等浙中名士颇多列入,于是政府内外始有‘浙中帝党’之目而忌及浙人,海外则亦因之看重浙人焉”[53]。后来孙宝瑄不无自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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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我国开化之志士,广东、湖南而外,惟吾浙最盛。[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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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为国家民族利益奋斗的同时,借助地缘纽带增强巩固集团势力。同时,汪康年个人又长于社交,汪诒年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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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好客,出于天性,在两湖书院时,凡名流之客于张文襄者皆与纳交。其后设《时务报》于上海,则凡在上海之名人,于政治、学术、艺能、商业负有声誉与夫来上海者,无不踵门投刺求见。先生亦无不迎候访问,夕则设宴以款之,相与谈天下大计,或咨询其所长,或征求其所闻见,故于各地之人情风俗,与其人之性情品行,无不明瞭。尝手辑一书,取平日所见之人,分省隶录,并详著其所长,题曰:曹仓人物志。其留意人材如此。先生好客之名既著,故四方人士无不愿一见先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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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唐才常在社交方面明显处于劣势。这不仅因为戊戌前在上海与江浙派交往的湘粤人士为谭嗣同、梁启超等,与之相较,唐才常、沈荩的资历、根柢稍浅,而且由于唐为人“深鸷”[56],“素不习外交”[57],单凭个人活动,很难打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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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汪、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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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会两派的分歧摩擦,并未因国会的成立而消除。双方的矛盾,不仅一直妨碍彼此间有效的协调合作,而且最终导致国会瓦解。井上雅二曾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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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而言之,议会之始,康、汪两派之间,互有阻隔,且于经费甚支绌,竟因是迟迟迁延时日。及至唐等之败,而两派之间遂截然分途,不能化合。夫两派既经破裂,则议会亦由是散耳。[58]导致两派矛盾的主因,通常认为是宗旨不合。关于国会成员政见与方略的差别,亲历其事的章炳麟有如下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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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党锢,欲建国会。然所执不同,与日本尊攘异矣。或欲迎跸,或欲□□[排满],斯固水火。就迎跸言,信国[文廷式]欲藉力东西,铸万[唐才常]欲[翁同龢]、陈[宝箴]坐镇,梁公[狄平]欲密召昆仑[康有为],文言[汪康年]欲借资鄂帅[张之洞]。志士既少,离心复甚,事可知也。[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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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从排满的角度立论,主张“不允许满人入会,救出光绪帝为平民”[60]。因不为同人接受,愤而退会。他在致孙中山的信中,指责“同会诸君,贤者则以保皇为念,不肖者则以保爵位为念,莫不尊奉满洲如戴师保,九世之仇,相忘江湖”[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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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分歧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革命与保皇的对立。孙宝瑄稍后曾对革新势力加以区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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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海内,党派有四,曰变法党,曰革命党,曰保皇党,曰逐满党。变法党者,专与阻变法者为仇,无帝后满汉之见也。保皇党者,爱其能变法之君,舍君而外,皆其仇敌也。革命党者,恶其不能变法之政府,欲破坏之,别立政府也。三党所持,皆有理。惟逐满党专与满人为仇,虽以变法为名,宗旨不在变法也,故极无理,而品最下。[62]如此,则排满不等于革命。孙宝瑄与章炳麟争论满族当逐与否,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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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叔深于小学,力持逐满之议,以夷狄为非人类,谓《说文》西羌从羊,南蛮从虫,北狄从犬,东貉从豸……然向来人多称东夷、西羌、南蛮、北狄,称东貉者殊少。如以东夷而论,则《说文》夷从大,大,人也,不得与羊犬虫相比。又云夷俗仁,仁者寿,有君子不死之国。……满洲处东方,正是东夷,则自古称仁人,称君子,岂在当逐之列乎?余素无种族之见,因枚叔善言小学,严种类之辨,故即据小学与之争。[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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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函告章氏:“法果变,公再谈逐满,当以乱民相待。”上海新党闻知,“皆哗然”,谓其“改节,贡媚朝廷”。其实孙、章私交甚笃,在学友之列,章氏断发之后,两人仍时相往还。这一次章颇震怒,示意绝交,而孙则表示:“扶桑一姓,开国至今,谈革命者,犹所不禁。宗旨不同,各行其志,伍员包胥,不闻绝交。前言戏之,公毋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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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宝瑄戊戌后虽由主张民权退到君宪,但对清廷的变法并不轻信,曾与王修植讨论政府变法而不变心术之故,指出:“心术者,即君权之代表也。彼惧法变而民权之说起,故以心术二字压倒之”[64],认识不可谓不深刻。叶景葵说,孙“佩太炎之文学,而反对其逐满论,但未尝不主革命。尝读《明史》,谓如王振、汪直、刘瑾、严嵩、魏忠贤之跋扈,当时拥强兵如孙承宗者,倘兴晋阳之甲入清君侧,即并暗君黜之,亦无愧于名教,病在胶执程朱之说,拘守名分太过”[65]。联想到国会成员易顺鼎早在甲午之际就提出不惜诉诸兵谏、废立以图救国,其革命概念虽由古训,毕竟不拘泥于保皇,更不是一味维护清朝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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