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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00 不料,宫崎寅藏等人到新加坡后,康有为拒不相见,致使宫崎寅藏等人被疑为前来暗杀康的“刺客”而被捕入狱。此事康有为在致其女及柏原文太郎函中委过于林文庆[101],无论真相如何,康有为的担忧确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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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02 戊戌政变后,保皇派和清廷互相实行暗杀,冲突愈演愈烈。从1899年1月起,不断有清廷派遣刺客到日本行刺康有为的消息。[102]1899年底和1900年初,清廷又两度发布上谕,悬赏购线,公然鼓动对康、梁实行滥杀。[103]而孙中山的确牵连其中。1899年7月,刘学询以考察商务名义到日本接洽“交康”之事,其间与孙中山有所接触。后来李鸿章命刘学询负责除康,而刘则试图利用孙中山达到目的。[104]孙中山虽然未必真的采取了应和的行动,但也没有表示拒绝,企图利用这一联系从李鸿章、刘学询手中获取兴中会最为缺乏的财政援助。1900年6月路经香港,孙中山还派人前往广州与刘学询会谈有关事宜,而宫崎寅藏等正是谈判代表。[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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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04 本来就杯弓蛇影的康有为不断接到各方面传来的讯息,进一步加强防范也在情理之中。政治上的不信任当为康有为多疑的要因,相比之下,唐才常对孙中山较为倾心。其时盛传驻日公使李盛铎试图派人刺杀在新加坡的康有为,唐才常闻讯,托在南洋公学任翻译之职的栗林孝太郎送信给孙中山,请其转向香港总督谋求救援康有为的办法。[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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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06 经此一事,孙中山似乎对康有为已经绝望,认为:“大概除了康党以外,都能够结成一体。”[107]两派在香港的人士互相攻击,不遗余力,兴中会将主要精力放到发动华南起义及策划两广独立等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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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08 恰在这时,中国的形势发生剧变,原来支持孙中山的日本各派人士纷纷改变态度,抽身离去,经费奇缺的兴中会无法举事。而汉口自立军发动在即,唐才常向康有为要求:“起义时为领袖者必须身入军中以资鼓励。”[108]梁启超接到新加坡、上海、香港、日本等地函电多件,皆催其即日归国办事,不可少延贻误,知道“必是起义在即,有用着弟之处”,立即改变行程,于1900年7月18日搭“日本丸”东返。临行致函孙眉,告以“弟此行归去,必见逸仙,随机应变,务求其合,不令其分,弟自问必能做到也”。[109]7月28日,梁启超抵达日本,8月18日由神户出发前往上海,其间除走访柏原文太郎、近卫笃麿、伊藤博文等人外[110],曾在东京与孙中山会面,“为孙有能力而无同志感到可惜”[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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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10 这时孙中山因广东经略受挫,处境艰难,决定暂停粤事,亲赴上海。临行前发表谈话,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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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12 在中国的政治改革派的力量中,尽管分成多派,但我相信今天由于历史的进展和一些感情因素,照理不致争执不休,而可设法将各派很好地联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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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14 甚至对一度感到绝望的康有为也改变看法,认为:“对国内的李鸿章等各总督以及康有为一派也应重视,暗中联络。”并一再强调自己的行动与梁启超的一致性,“已离神户前往上海的梁启超,大概也是抱着类似的想法而成行的”[112]。虽然其强调采取温和的手段和方法,实际上准备与梁启超共赴长江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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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16 梁启超抵沪次日,自立军起义失败的噩耗已至,他表示:“目前,两广的活动将与孙文派一同进行”,认为“将来必定要联合行动的”。[113]梁启超的这番表示绝非故作姿态,种种迹象表明,革保两党在广东的确继续有所合作,只不过康有为似乎并不知道详情,而由梁启超一派暗中主导,港澳总局的徐勤至少予以默许。保皇会负责广东方面行动的梁炳光,始终将注意力集中于惠州,与兴中会的密谋吻合;梁启超则毫不掩饰地赞成孙中山的用兵计划和组织能力[114];兴中会广东负责人王质甫与徐勤等人有所联系,又参与自立军;保皇会的张寿波则参加1900年6月17日兴中会在香港船上举行的重要军事会议;区新同时被革保双方纳入其行动计划。由此可见,保皇会的广东计划在与革命党竞争的同时,还存在暗中配合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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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18 不过,梁启超“举此大事,非合天下之豪杰,不能为功”的见识以及“阔达大度,开诚布公”的方针“最为同门所不喜,而南海亦不甚许可”。[115]据东亚同文会在澳门的会员松冈好一报告,惠州起义前后,兴中会员不断前往澳门保皇会总局所在的《知新报》馆,要求合作,以争取其财政援助,遭到拒绝,为此兴中会员抱怨康党的无情。[116]兴中会的最大弱点是财政不足,而保皇会拥有大笔海外捐款,这应是孙中山锲而不舍地寻求合作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康有为的顽固反对,其努力终究未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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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20 不仅如此,惠州起义及史坚如谋炸署理两广总督德寿失败,康有为非但不表示同情,反而落井下石,借攻诋兴中会为保皇会开脱举事不力的责任。他致函邱菽园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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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22 史坚如及区兆甲(惠事),皆孙党也,而冒仆弟子,致诸报展转登之,望贵报辨明,否则同门之见疾于人,而致祸益剧点。史率攻吾党四十余人,可恶甚,致今防戒极严,查搜益密,攻击更甚。罗□□今竟被拿,必死矣,此子勇猛无前,惜哉痛哉!……皆惠事及焚抚署一事所牵致,然此祸日益剧烈,与江无异,故惠与抚署一事,皆彼党欲图塞责,且以牵累吾党,遂致吾党大为其累。今粤中党祸,大索麦舍,亲家已没,余皆束缚,不能举事,恐此与江事无异。……自汉事一败,百凡坠裂,尚有惠事相牵诬,致败乃公事。呜呼!汪、孙之罪,真中国蟊贼也。某既决为之弃粤,纯老已首途往英、美、日办汉事,并与英外部订明,想公必以为然也(粤中人心极震——以惠及抚署事,恐连累益甚。望速登报言:某人保皇,专注意北方,以粤为僻远而不欲。且自以生长之邦,尤虑乡人之蒙祸,决不惊粤,且从彼之士夫,多在各省,与孙之除粤人无所为不同。今孙自援粤而造谣影射,不知保皇与扑满相反,望吾乡人切勿误信谣言,安居乐业。要之,某人决不惊动故乡云)。[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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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24 保皇会的勤王运动一直以两广为重心,人财物力,均倾注于此,始终筹而不举的原因,是其用人不当,调度乖方,虽耗资巨大,准备工作却大都停留于口头纸面。康有为将“惊粤”的罪名归于革命党,指勤王流产为惠事牵累,自保之余,不免存了害人之心。而粤港地区的革命党人与康、梁一派联系既多,摩擦不断,有时也不免将对方作为政治斗争的砝码,如孙中山牵涉清政府的除康密谋。史坚如被捕后,也有心将保皇会拉下水,“广东轰炸抚署,讯系康党所为”[118],其用意当是报复保皇会港澳总局拒绝兴中会员的财政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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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26 1901年4月至6月孙中山再赴檀岛,发觉当地兴中会尽为保皇会夺占,认为梁启超的从权办理实为一大骗局,双方关系开始恶化。但梁启超前此所为并非存心使诈。1902年,当孙、梁交构,“意气尚不能平”之际,章炳麟论及二人反目成仇的因由,有一番中肯的分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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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28 任公曩日本以□□为志,中陷□□,近则本旨复露,特其会仍名□□耳。彼固知事无可为,而专以昌明文化自任。中山则急欲发难。然粤商性本马鹿,牵制东西,惟人所命。公知□□,而彼辈惟知保皇,且亦不知保皇为何义,一经熔铸,永不能复化异形。中山欲以革命之名招之,必不可致,此其所以相攻击如仇雠也。[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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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30 仔细品味,章氏仍然相信梁启超确是借保皇之名行革命之实,只是侨商不能领悟其中奥妙,从此变异。壬寅、癸卯间,梁继续鼓吹“中国以讨满为最适宜之主义”,甚至不顾康有为严责,要与之“以爱国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120],实践其抵檀之初对孙中山的承诺。可惜他终究未能摆脱乃师的框缚,旅美后更鼓吹君宪,与革命党成冰炭水火。孙中山坐实其“名为保皇,实则革命”的欺骗性,认为:“康尚有坦白处,梁甚狡诈。”[121]其实,当年梁启超纵无排满革命真心,却不乏反清变政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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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32 孙中山所指望的合作基础,不是康有为的保皇宗旨和封闭组织路线,而是梁启超主张的联合大举及民主变政计划,其实施的主力是唐才常的长江自立军。长江计划原不限于汉口,按照唐才常的设想,以汉口、上海为中心,形成中、下游两大基地,汉口主要由林圭负责,与孙中山的关系较多,下游由唐才常、狄平负责,与康有为及保皇会的关系更深[122]汉口以两湖会党为基础,上海则以江淮徐怀礼、江宁湘军各部为依托,唐才常还一度有以徐怀礼的虎军为正军之意。后因徐怀礼临阵变节,只得依赖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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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34 林圭与唐才常政见相歧,而共同主张联合大举,又有赖于唐才常的经济支持,因而坚持合作共事。林圭和孙中山从宗旨到组织有许多共鸣与联系,而孙中山与自立军、保皇会的关系有所区别,兴中会同意长江流域的联合阵营使用权宜口号,至于兴中会独立发动的惠州起义,则仍然公开打出排满旗号。这无疑反映出孙中山宗旨的一贯与方略的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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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36 孙中山不断地努力将反清活动推向全国,为此尽可能广泛地结交各地各派的领袖人物。庚子他力求发动一场全国性的大起义,在动荡的形势中乘乱实现反清变政的政治目标。由于自身实力不足,他最大限度地运用灵活策略,不仅同意梁启超的联合宗旨,积极支持自立军的中原大举,而且争取与保皇会、中国国会合作,与李鸿章、刘学询等合谋两广独立,上书港督卜力寻求援助,向法国、日本示惠。这是务实的政治家为达到战略目标而采取的明智之举,其适时变换符合多数人的意愿和形势的需求,有利于促成联合大举行动。如果不是康有为从中作梗,求同存异、互相呼应的中国革新派未必没有乘乱取胜的机会。至于此后局势如何发展,还有待于各派势力的进一步角逐。如果孙中山不顾人们的共识,一味坚持排满,反倒有狭隘种族复仇之嫌,妨碍联合大举的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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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38 后人所用革命与改良的对立概念,不能恰当地表现或涵盖当时的政治分野。夏曾佑分为革命与革政二派,孙宝瑄则分为革命、变法、保皇、逐满四党。国会人士反对排满,有异于革命党,除此之外,他们便只是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变革更为有利之间徘徊迟疑。从世界历史的进程看,如果对革命的理解不仅仅局限于政治层面,而是扩大到社会层面的话,那么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关键在于,执政者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如何抉择。戊戌政变后尤其是庚子义和团时期清王朝的倒行逆施,把一大批开明士绅逼到与朝廷刀枪相向的绝境。用革命与改良的概念去看围绕正气会和自立军的宗旨矛盾与争论,无法全面观照革新人士具有广泛共识的反清变政意向与活动,不仅将大批革政人士划归保皇或改良,甚至疑及孙中山的反清立场。只有改变先入为主的观念,重新检讨史料和史实,才能如实揭示历史进程的复杂与多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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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40 [1] 《林圭致孙中山代表容星桥书》,杜迈之等辑:《自立会史料集》,第3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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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42 [2] 谢缵泰著,江煦棠、马颂明译:《中华民国革命秘史》,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东文史资料·孙中山与辛亥革命专辑》,第3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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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44 [3] 《林圭致孙中山代表容星桥书》,杜迈之等辑:《自立会史料集》,第3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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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46 [4] 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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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817048 [5] 《自立军起义前后的容闳与康梁》,《历史研究》1994年第3期。据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狄葆贤遁走日本时确曾改姓高(第4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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