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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台事的洪弃父在所著《台湾战纪》(1906年排印本)中破头就说:“自古国之将亡必先弃民,弃民者民亦弃之。”[70]此言虽系事后所发,却可视为当时隐情的表露。台湾绅民以国际公法第286章“割地须问居民能顺从与否”以及“民不服某国,可自立民主”[71]作为废约依据,应与熟悉西洋律法的陈季同等人有关。而立国采用民主制,设总统、议院,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避免名分上与清王朝相冲突,另一方面,则显然受主权在民观念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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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总统名号,唐景崧与张之洞曾有过一番交涉。1895年5月17日唐景崧致电张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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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护台,不知肯否;然当务者,谓台必自主后与中日断绝,请外援方肯来。但民主之国亦须有人主持,绅民咸推不肖,坚辞不获。惟不另立名目,终是华官,恐倭藉口,缠扰中国;另立名目,事太奇创,未奉朝命,似不可为。如何能得朝廷赐一便宜从事,准改立名目不加责问之密据,公能否从旁婉奏,此亦救急一策。台能自成一国,即自请各国保护,以及借债、开矿、造轮、购械次第举行,始有生机;否则,死守绝地,接济几何,终归于尽也。台之自主与留不肖,事机凑拍,公能牵合且坐实之,似尚易行。或由驻洋使者商之各国,谓台不服倭,亦不强夺还华,公议台为自主之地,公同保护,持理既正,倭气略平,为解纷上策。先将台自主一层造到,再由台民自推主者,似更妥顺。不肖亦可进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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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张之洞复电唐景崧:“另立何名目?大约称总统。朝廷未必肯给密据,恐为倭诘。如事至万不得已时,只可由尊处自奏。”没有明确反对。次日唐电告:“名目惟有总统,仿洋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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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1日,台湾官绅决定建立民主国,推唐为总统。张之洞获悉,于5月24日再电唐景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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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民欲劫公守台,无可如何,然名目宜酌。电奏只宜云自约为民会民政之国,不可云民主,不可云自立。外洋总统甚大,似不相宜,须稍变。或云总管,或云总办,谗谮嫌疑亦须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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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反对使用民主及总统。但第二天,台湾民主国正式建国,仍然照用“民主”“总统”名号。以致张之洞在接到唐景崧5月21日宣告民主国成立的各省通电后十分不满,指责其“致各省电太不妥,望速妥酌更正声明要紧”,“奏咨内只可云民会民政,不可云民主;只可云暂留,不可云暂主”。并强调:必须“恪守臣节,朝廷方能鉴察,天下方能共谅”。[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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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9日,唐再度致电总署,表示:“以后奏事及行文内地各省,均仍用本衔及巡抚印。”同日,张之洞特意致电总署,为唐景崧申辩:“唐现办法,洵属无可奈何之苦心。事成则国家受其利,不成则该抚身受其害。”[73]但台湾民主国国号已立,总统、议院名义天下周知。由此可见,台湾自主虽得到张之洞的幕后支持,在处理与清廷的关系方面,双方的态度不无分别,唐景崧没有谨守张之洞划定的底线。这种超越,在张之洞看来已经悖离了君臣礼法。尽管唐景崧一再声明“遥奉正朔”“永戴圣清”,表白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不乏主见和主动。只是一方面要避免清廷干预,争取外援,另一方面要维系与张之洞的关系,以保饷械,并为自己留下退路,不能与清廷公开反目。因此,台湾官绅顺从敷衍张之洞意旨的公开表态,不一定是其内在思想的直接反映,而他们的自行其是及擅作主张,则是不惜违旨抗命的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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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台湾民主国的“民主”含义有二,一为台民自主,一为民立其主,这与欧美近代民主政治的内涵并不一致,但毕竟不同于奉天承运的绝对皇权。在台官绅精心选择与皇权相对立的“总统”作为民立之主的名号,仅用对清廷避嫌难以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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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与在台官绅的态度差异,还有另一旁证。台湾成立民主国前,在两江总督幕下的郑孝胥也提出:“为台湾计,必急立民会为自守计,而后求庇于英。”有人将这番话告诉张之洞,张“深然之”。几天后,为台民推举入都请愿的姚文栋到宁,与郑孝胥接谈数语,即邀其立即渡台一试所谋。两人还策划由台民将台抵押,借款聘请外国人募兵购船。这时张之洞尚指望“求朝廷赎还台湾”,郑孝胥则认为“非台民能自拒守,使彼不能吞并,则日本岂肯听我取赎也”。经姚文栋联系,唐景崧电调郑孝胥等赴台,张之洞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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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台湾民主国成立的消息传来,郑孝胥欣然道:“此诚当务之急,与余速立民会之说合。唐帅腹中居然有此稿,固非寻常中国大吏之流辈也。”而张之洞却临阵退缩,先是遣人追回派郑孝胥赴台的札咨,继又面示:“台已自立为民主之国……深言毋行之便。”郑孝胥坚持与姚文栋赴台,为不使张之洞为难,主动提出不用公牍,以自行请假名义前往。[74]民主国解体后,易顺鼎坚持独立抗战,张之洞、刘坤一却“惧君违旨挑衅累己,延君父至饿,坚命促归”[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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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学士绅看来,西方近代主权在民思想与中国传统民本观念的主旨并无二致,民众与社稷为国家本体,帝王朝廷只是依附其上的治理者。从至圣才能称王的圣王观出发,君主必须以德为本,无德则失民心失天下。正如洪弃父所谓“弃民者民亦弃之”。纲纪之说,在中国传统政治的运作中,对皇权同样具有规范作用,易顺鼎代刘坤一所拟致唐景崧书,不仅痛斥“当轴主和”,无故割地,“欲令赤县沦为左言,苍生变为左衽”,而且特意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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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思春秋之义,以反经合道为权。鲁隐、荀息无救于乱,鬻拳、祭仲犹谓之忠。至圣苦心,所以教千古之英雄,扶万世之宇宙者,至深且远。三代以下,此谊不明,海内三四贤豪,束缚于规矩之内,拘牵于文法之中,一遇世变,惟有孑身远引,否则束手待毙,自活不暇,何能活人?于是乱臣贼子,夷狄枭桀之徒,转得乘间蹈瑕,争窃其柄以制君父之死命,生民涂炭,神州陆沉,而天下之祸亦已极矣。虽仲尼复生,不能不望于以圣贤之心行英雄之事者也。[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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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够救国,则兵谏、废立亦在所不惜。透过表面的忠奸之辨,士绅那种天下己任,制衡皇权代表民权的角色作用呼之欲出。正如台湾绅民血书所说:“朝廷失人心,何以治天下!”[77]皇朝如果弃民不顾,则臣民理应抗命不遵,甚至除旧立新。这与庚子维新派“不奉伪廷之矫诏”、自立救国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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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中的异人每逢国难当头,往往有此表现。当时在南方策划起义的孙中山,也引此类异人为同道。1895年3月,他在香港会见日本驻港领事中川恒次郎时,提出起义后与康有为、吴瀚涛、曾纪泽之子共为统领。[78]其中吴瀚涛即为异人。吴名广霈,字琴爰,晚号剑华道人,安徽诸生,以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的随员身份赴日,后升任神户副领事。[79]1879年王韬游历日本时与之相交,称其“年少有才,踔厉奋发,要自不凡”。又说:“瀚涛今世豪杰士也,年少而才奇,识见超卓,志量恢扩,当今殆罕其俦。”两人诗酒互酬,“谈兵论剑”,交情甚笃。其中王韬一首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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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豪气俯凡流,今日逢君让一筹。举世岂真无北海,论交当自有南洲。从兹一别七千里,此后重逢五大洲。天下事今犹可挽,出山霖雨为民谋。[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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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谈,提及这位年仅二十三四岁、“其才绝群”的使馆随员,极口称道:“此人卓荦不凡……他日终为有用材,与仆极知好。”[81]由此可见吴的性格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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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瀚涛归国后,以直隶候补知县任轮船招商局文案十余年,1893年随郑观应稽查长江招商局各分局利弊,1894年曾赴朝鲜。吴“通仙佛之旨”,与孙宝瑄等有交[82],尤其与郑观应为道友。郑观应《题吴剑华准今论》诗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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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华独负瑰奇才,经文纬武凌金台。西行东征不得志,橐笔还归沪渎来。高谈娓娓惊四座,琅环展读眼界开。地球行遍九万里,胸罗甲兵智量恢。早知东瀛欲犯顺,上书请讨毋徘徊。相公笑呼为狂士,割地求和酿祸胎。热血喷激东海水,英雄无力随波颓。狂澜欲倒待谁挽,天时人事交相催。五强环伺欲逐逐,棋局纷争历胜衰。何日车书归一统,吾将高隐返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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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吴瀚涛极为推重,惋惜其才不得尽用。郑氏另有与吴瀚涛唱和诗,一论路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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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矿关家国,为人劫利权。笑吾如傀儡,愧彼任抽牵。欺压民含怨,呼号孰可怜(地方生计尽为彼族所夺)。开门揖大盗(准外人开矿承筑铁路),何处是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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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议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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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固民心议院开,先言人格举贤才。集思广益知优劣,皇道无亲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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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循畏难书呆子,暴动激昂莽丈夫。两者登场皆误国,外王内圣是良图。[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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