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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台湾民主国成立的消息传来,郑孝胥欣然道:“此诚当务之急,与余速立民会之说合。唐帅腹中居然有此稿,固非寻常中国大吏之流辈也。”而张之洞却临阵退缩,先是遣人追回派郑孝胥赴台的札咨,继又面示:“台已自立为民主之国……深言毋行之便。”郑孝胥坚持与姚文栋赴台,为不使张之洞为难,主动提出不用公牍,以自行请假名义前往。[74]民主国解体后,易顺鼎坚持独立抗战,张之洞、刘坤一却“惧君违旨挑衅累己,延君父至饿,坚命促归”[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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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学士绅看来,西方近代主权在民思想与中国传统民本观念的主旨并无二致,民众与社稷为国家本体,帝王朝廷只是依附其上的治理者。从至圣才能称王的圣王观出发,君主必须以德为本,无德则失民心失天下。正如洪弃父所谓“弃民者民亦弃之”。纲纪之说,在中国传统政治的运作中,对皇权同样具有规范作用,易顺鼎代刘坤一所拟致唐景崧书,不仅痛斥“当轴主和”,无故割地,“欲令赤县沦为左言,苍生变为左衽”,而且特意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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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思春秋之义,以反经合道为权。鲁隐、荀息无救于乱,鬻拳、祭仲犹谓之忠。至圣苦心,所以教千古之英雄,扶万世之宇宙者,至深且远。三代以下,此谊不明,海内三四贤豪,束缚于规矩之内,拘牵于文法之中,一遇世变,惟有孑身远引,否则束手待毙,自活不暇,何能活人?于是乱臣贼子,夷狄枭桀之徒,转得乘间蹈瑕,争窃其柄以制君父之死命,生民涂炭,神州陆沉,而天下之祸亦已极矣。虽仲尼复生,不能不望于以圣贤之心行英雄之事者也。[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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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够救国,则兵谏、废立亦在所不惜。透过表面的忠奸之辨,士绅那种天下己任,制衡皇权代表民权的角色作用呼之欲出。正如台湾绅民血书所说:“朝廷失人心,何以治天下!”[77]皇朝如果弃民不顾,则臣民理应抗命不遵,甚至除旧立新。这与庚子维新派“不奉伪廷之矫诏”、自立救国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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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中的异人每逢国难当头,往往有此表现。当时在南方策划起义的孙中山,也引此类异人为同道。1895年3月,他在香港会见日本驻港领事中川恒次郎时,提出起义后与康有为、吴瀚涛、曾纪泽之子共为统领。[78]其中吴瀚涛即为异人。吴名广霈,字琴爰,晚号剑华道人,安徽诸生,以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的随员身份赴日,后升任神户副领事。[79]1879年王韬游历日本时与之相交,称其“年少有才,踔厉奋发,要自不凡”。又说:“瀚涛今世豪杰士也,年少而才奇,识见超卓,志量恢扩,当今殆罕其俦。”两人诗酒互酬,“谈兵论剑”,交情甚笃。其中王韬一首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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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豪气俯凡流,今日逢君让一筹。举世岂真无北海,论交当自有南洲。从兹一别七千里,此后重逢五大洲。天下事今犹可挽,出山霖雨为民谋。[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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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黄遵宪与日本友人笔谈,提及这位年仅二十三四岁、“其才绝群”的使馆随员,极口称道:“此人卓荦不凡……他日终为有用材,与仆极知好。”[81]由此可见吴的性格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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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瀚涛归国后,以直隶候补知县任轮船招商局文案十余年,1893年随郑观应稽查长江招商局各分局利弊,1894年曾赴朝鲜。吴“通仙佛之旨”,与孙宝瑄等有交[82],尤其与郑观应为道友。郑观应《题吴剑华准今论》诗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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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华独负瑰奇才,经文纬武凌金台。西行东征不得志,橐笔还归沪渎来。高谈娓娓惊四座,琅环展读眼界开。地球行遍九万里,胸罗甲兵智量恢。早知东瀛欲犯顺,上书请讨毋徘徊。相公笑呼为狂士,割地求和酿祸胎。热血喷激东海水,英雄无力随波颓。狂澜欲倒待谁挽,天时人事交相催。五强环伺欲逐逐,棋局纷争历胜衰。何日车书归一统,吾将高隐返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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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吴瀚涛极为推重,惋惜其才不得尽用。郑氏另有与吴瀚涛唱和诗,一论路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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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矿关家国,为人劫利权。笑吾如傀儡,愧彼任抽牵。欺压民含怨,呼号孰可怜(地方生计尽为彼族所夺)。开门揖大盗(准外人开矿承筑铁路),何处是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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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议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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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固民心议院开,先言人格举贤才。集思广益知优劣,皇道无亲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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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循畏难书呆子,暴动激昂莽丈夫。两者登场皆误国,外王内圣是良图。[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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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谈论多家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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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7年底,经元善、严信厚、郑观应、陈季同、梁启超、康广仁等人发起设立中国女学堂,得到汪康年、狄平、吴保初等人的响应,吴瀚涛与谭嗣同、陈三立、文廷式、麦孟华、徐勤、沈荩、黄遵宪、江标、龙泽厚等人予以资助。[84]戊戌维新期间,他在上海主办《大公报》,参与亚细亚协会。政变后,与兴亚会会员恽玉茗避走日本,见原《苏报》主人胡铁梅。[85]1900年1月,他还与经元善等千余士绅联名通电,反对清廷废立。[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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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泽之子,当为曾广铨,也颇具异人秉性。他早年立志自食其力,随嗣父曾纪泽赴欧,留学英国,通英文,后任驻英公使馆三等书记。[87]1897年辞官归沪,参与创办《时务报》,又与汪康年等发起蒙学公会。德国强占胶州湾后,与汪康年东渡日本,谋求中日两国民间志士同盟救国,并参与发起亚细亚协会。[88]庚子在粤督李鸿章幕下,介入李和孙中山策划的两广独立密谋。乙未吴、曾二人是否真的卷入孙中山的反清活动,不得而知。[89]但曾向太平军上书进言的王韬这位不折不扣的异人,同样认识孙中山。可见叛逆者与异人之间,存在易于沟通联系的潜质,因而总是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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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民为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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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勤王运动,除汉口自立军有所表现外,保皇会在两广和中国议会在江淮都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因而台湾民主国内渡官绅究竟可以附和维新派到何种程度,无从揣测。但从他们在此前后的行为中,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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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广的唐景崧、丘逢甲涉足较深,尤其是丘逢甲,曾亲赴南洋与康有为、邱菽园、容闳等洽商,并与康有为等约定,“须返家廿日,则六月乃出”[90]。丘逢甲回到汕头,适逢潮汕鼠疫流行,其三弟及长子、次子均染疫而殁,举家已由潮州迁往镇平。遭此劫难,固为人生之大不幸,但丘逢甲因此而乡居简出,非但不能率先发动,反倒从此与勤王运动绝缘,似乎难免因小失大。以陈翼亭一介武夫,康有为还希望他“亦当移孝作忠”。从一些迹象看,康与丘逢甲之间,并非完全一致。如6月保皇会试图抢攻广州,夺城后所发保护外人布告檄文,须视形势变化,由不同人物署名。本来丘逢甲同意具名,后经修改,决定“若非明失和,则用莲珊(经元善)名,或各路自出名可也”[91]。此后保皇会的军事部署中再也找不到丘的位置,似已不再参预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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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崧的情况类似。他于5月主动派人向保皇会请期,康有为因“西力膨胀”,有意让广西率先发动,此后又屡次欲舍东就西,而广西方面始终无力先动,以至于保皇会后来怀疑广西人士意在图财。长江方面参与中国议会活动的俞明震、易顺鼎、陈季同等人,因自立军失败后上海新党名士被当局通缉,国会随即瓦解,汪康年等人的计划仓促间难以奏效,也无所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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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以后,台湾民主国内渡官绅的情况因人而异。唐景崧继续得到康有为的借重,1901年5月,井上雅二赴欧途中经庇能拜访康有为,谈及中国朝野名士的品格,康表示激赏唐的为人。当井上提到有传闻说唐曾向康索款五万以谋巡抚之职时,康还矢口否定。[92]不过,康有为对唐景崧暗中的确有所资助,1904年康有仪揭发:“唐氏在生时,伪保皇会每年助其万金,康逆屡使人在京,为其运动出山之计。昨年又向京中要人,代其营钻团练大臣之职,奉斥责,今且死矣。”[93]而保皇会其他成员对于康有为偏袒唐景崧似不以为然。1903年,岑春煊督粤,保皇会“同门多欲运动会款以捐官到东省者”。对此徐勤心有余悸,屡次函告康有为,极力劝阻。[94]虽然具体所指为汤叡等,但泛称西省人士,又提及庚子旧事,显然并不以关于唐景崧等人索款的传闻为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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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春,唐景崧评论经元善的《居易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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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著洞达窍要,经纬缜密。祝近日谈时务家,摇笔訾人,浮嚣满纸,相去何啻霄壤。其与人书,皆能忠告直言,无丝毫势分情面在其胸中。此先生学问事业之根本,故能为己亥岁杪惊天动地之举。其余殷殷劝善,无非布帛菽粟之言。统观全集,不求工于文字,自令人展玩不忍释手。世人慕先生义侠,当先学先生之忠信笃敬,而后处牢愁幽郁之境,身泰气和,不然溃败决裂,不可收拾矣。[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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