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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留日期间,吴稚晖就与梁启超结识,本来在其同志之列。上海主张革命的新党与梁启超的《新民丛报》关系尚属融洽,拒俄运动初期双方互相配合。上海中国国民总会成立时,发布公启,通告“各省志士欲入会者,仍照原议,随时到四马路《新民丛报》支店及福源里爱国学校报名为望”[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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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梁启超所主张的“开一十八省汉族统一学生会”,在留日学界确有其事,即屠宽、钮永建等人提倡的中央协会,钮氏曾为此与吴稚晖沟通联络。[113]梁启超游美期间,开始一直关注沪上及东中新党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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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苏报》案前夕,爱国学社与中国教育会发生冲突,无形停顿,冲突各方正是梁启超熟悉的吴稚晖、章炳麟等人。7月,东京留学生会馆的军国民教育会又因激进会员要求变宗旨为“实行民族主义”而引起分裂,多数成员当即退会,导致解体。[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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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与东京是梁启超所谓“秘密界之基础”的重要基地,接踵而来的不利消息对于举棋不定的梁启超的影响无疑相当负面,天下士和新党均不可信,加上在美洲考察所得印象不佳,使得本来就怀疑发动革命者能否坚持自由民权的梁启超最终决定放弃革命。所以梁启超后来谈到此事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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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超既日倡革命排满共和之论,而其师康有为深不谓然,屡责备之,继以婉劝,两年间函札数万言。启超亦不慊于当时革命家之所为,惩羹而吹齑,持论而变矣。[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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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态度的逆转,也与保皇会内部的变化有关。梁启超赴美后,在徐勤等人的一再劝说以及梁本人的再三“认过”之下,康有为终于“心平气和”地表示“已释疑怒”,尽管他致函徐勤时仍然对梁启超、黄为之“攻之不[遗]余力”[116]。在此情形下,梁启超当然不可能就宗旨抉择一事向康有为进言。而在此之前,保皇会的美洲、日本与港澳机构成员发生矛盾,彼此互相攻击,引起保皇会组织运作的动摇。此事除涉及财务利益外,与言革不无关系,横滨与旧金山均为言革的基地。梁启超认为,康有为因横滨方面“前此言革,触其盛怒”,“所以偏信港中之言”。[117]在康有为的干预下,梁启超不得不致函在港同门表示“先自认过”[118],以求化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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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黄为之等人账目欺瞒之事败露,在保皇会内部引起新一波震动。在日本、美洲与港澳保皇会的冲突中,徐勤本来极力袒护梁启超和黄为之。1903年秋,徐勤亲到横滨和上海两地督查,“见各人多怀异志,即同门亦然”[119],“多以攻击长者为事”,原因在于“一二小人离间其间,欲握我财政而制我死命也”。所谓一二小人,即黄为之和梁荫南,而这一切,均起因于梁启超等人“忽然倡革命,于党中生大变”[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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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观于今日卓如之情形乎!未革满清之命,而先革草堂之命。且不独革草堂之命,而卓如已为其弟子所革矣。今日港沪之报纸之大攻吾党者,全出卓如弟子之手。[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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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徐勤一面“即函卓如,速速返东整顿一切”[122],一面建议康有为“多传各同门见之,相隔数年,学殖荒落,无以鼓舞之,则一齐放倒矣”[123]。1904年春保皇会首领及重要成员聚集香港举行大会,清理门户,整顿组织当在议程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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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勤自称他与梁启超言革,旨在扩充会事,相助长者,“然小人因之遂从中离间。初则攻港澳之人,继则并长者而攻之,且于既死之幼博先生、游学之康同璧而亦攻之。人之无良至此极矣,夫复何言!盖未革满清之命而先革长者之命,浸假财权到手,即卓如之命亦并革之矣”[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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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勤言革,的确是为了鼓动筹款,一旦受到康有为的训斥,便表示谨守保皇之义,绝口不再言他。至于梁启超言革,却是出于本心,由衷而言,在康有为的一再打压之下,坚不肯弃。黄为之是江岛结盟十二人之一,可以说是梁启超言革的老同志。此事对梁的打击之重,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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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放弃革命并未让梁启超恢复心理平衡,“其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相矛盾”[125],反而陷入更深的心理冲突之中,以致产生强烈的厌世轻生倾向。1903年11月18日他致函康有为,将内心痛苦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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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非坐待复辟,弟子等宁不知之,特此亦不过偶尔有激而言耳。然尝细思之,即那拉死矣,苟非有兵力,亦安所得行其志?而今日求得兵力又如此其难,外国侵压之祸又如此其亟,国内种种社会又如此其腐败,静言思之,觉中国万无不亡之理。每一读新闻纸,则厌世之念,自不觉油然而生,真欲瞑目不复视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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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同意“革义难行,先生之言固也”,但并不赞同“舍钱买侠士”的暗杀策略。“革义既不复言,则不得不言和平”,所筹款项虽不少,既穷精神,又担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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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近日港、沪各报纸,谓保记款若干十万,尽为某某吞噬者,日日以吸国民之血,吮国民之膏相诟詈。虽自问不愧,无恤人言,而所谓各埠之同志者,亦日相与窃窃私议,议之久而心滋冷矣。而我辈亦实未能做成一二实事,足以间执其口者,则诟詈之来,亦安得不直受之。故弟子往往清夜自思,恨不得速求一死所,轰轰烈烈做一鬼雄,以雪此耻,但今未得其地耳。弟子革论所以时时出没于胸中者,皆此之由。先生责其流质,斯固然也,又乌知乎外界之刺激,往往有迫之于铤而走险之路者耶?昔唐绂丞之死,死于是,弟子自计将来其亦必死于是而已。阅世既多,厌世念自起,畴昔常以此责人,今亦不自知其何以与此途日相接近也。[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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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梁启超毕竟从此不再言革,转而提倡学校报馆等事。1903年底回到日本后,他于次年初函告蒋智由:“暴动之举,弟今几绝望矣”[127],并在《新民丛报》载文公开宣告与革命分道扬镳。《新民丛报》第46—48期合刊的《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与美洲之行前的《释革》相比,看似都在从学理和实践两方面探讨革命的可能性,实则后者的主导倾向在于说明革命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而前者却旨在力证中国不能实行以铁血手段推翻清政府的狭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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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皇会的言革风波,历时六年,至此大抵平息,但影响至为深远,几年后还激起一阵回澜。1908—1909年,已改名帝国宪政会的保皇党内部因振华公司案再度发生内讧,开始不过财务纠纷,后因刘士骥被刺杀,演变为公开敌对,互相揭发。而加给欧榘甲、叶恩、梁应骝一方的罪名之一,则是“借商谋乱”,图两广独立,密谋革命。据说欧榘甲亲笔函称“欲谋乱,东西粤、云南三省遍布心腹,运购军伙,非藉招商股筹数十万不能措办”[128]。康有为、徐勤等人指使侨商出面,揭发欧榘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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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诡能文,最溺心于革命,九年前作《新广东》一书,以排满十八省自立为义,遍布内外,即与叶恩潜结,日以煽动华侨作乱为事,故于美国大埠创《大同日报》,至今日煽革义,全美皆知,此彰彰有据者也。欧榘甲、叶恩皆伪托于保党中,欲以暗移人心,既以反背党旨,为党魁所大责不容,则又巧变面目,师法徐锡麟、熊成基、孙文之术而增益之。乃捐道员与其心腹叶恩,梁少闲并损[捐]道员。梁少闲尤阴狡,有学能谋,令欧为外而居中运动者也。既以入官,藉巡抚之势力,以招商劫商,因广西之荒僻而谋乱,欲据两粤滇黔而自立,此其深谋远图,诚合徐锡麟、熊成基、孙文为一手,而更隐微深固焉。[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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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指证,出于双方冲突公开化之后,而且是向清政府申述,不无故意罗织之嫌。但空穴来风,与此事相牵连者,多为曾经言革之人。欧榘甲在1902年几乎被康有为扫地出门之后,依然“屡欲觊觎非常之举”,梁启田曾“力止劝之”。[130]欧榘甲到纽约为振华公司招股时,“曾对某君言曰:‘吾等今日之做振华股,不过欲他日图两广之地步耳。吾蓄谋已十有余年,振华、广美两公司若成,吾之目的可达也。’彼到檀香山又密函吾党机关报某君,谓自今以后,切勿攻革命党”[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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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恩也有自立反清意识。早在庚子勤王运动时,康有为就向他表态应允求广东自立。壬寅梁启超等人言革之际,叶恩又“剪去满洲种之辫发”,令梁欣喜“我等又添一同道中人矣”。[132]1903年梁启超赴美,与之交谈,继续言革。所以尽管梁启超自辩与振华事无关,康有为仍然不依不饶,1910年还致函斥责道:“云樵各人猖狂,尤汝所制造,今汝悔之亦晚矣。”[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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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种豆得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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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皇会内部由言革而引起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因为言革诸人本身尚在动摇犹疑之中,又有康有为的外在压力,公开的言行难免模棱两可,当时各方人士的反应即将信将疑,后来学人的看法更是毁多于誉,因而主观意向与客观效应有时并不一致。由此可以引申讨论如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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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等人言革,对于革命党而言并非福音,檀香山兴中会的地盘即在此情形下尽为保皇会夺占,导致双方关系开始恶化。1902年,章炳麟鉴于孙、康两派自相残杀,是“大龟”“两害可殊”的毒计,而“革党之欲甘心于任公,较逆洞为尤甚。……恐适中大龟之谗搆耳”,因此他虽然觉得双方仇怨已深,难以调和,仍然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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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敢谓支那大计,在孙、梁二人掌中,而一线生机,唯此二子可望。今复交构,能无喟然。常以无相搆怨,致为臭沟、大龟利用,婉讽中山,而才非陆贾,不能调和平、勃,如何如何!然不敢不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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