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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日 午后风,尘飞蔽天,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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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五日 薄暮大风从东来,黄埃蔽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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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氏的记载用农历,换算成阳历,为1888年3月30日至7月4日,沙尘暴的袭击从春季延续到初夏。其笔下的沙尘暴,远比我们今天的感受要厉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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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年(1884)春天,慈禧太后发动著名的“甲申易枢”,宫廷内外许多政治运作,在“黄沙漠漠”中悄然进行。翁同龢一面记录他每天与谁会面,朝廷有何人事调动,一面也记录着“大风起,沙翳天暗”。例如三月十一日,“午后风又作,俗谚应矣。发两封奏,而盛昱一件未下,已四日矣。……自巳正迄未正,兀坐看门,尘土眯目,吁,可怕哉!”[3]十二日,“辰初大风起霾,入夜未止。……前日封事总未下,必有故也。”[4]配合着漫天翻滚的沙尘暴和雾霾,光绪朝政坛也掀起了罢黜恭亲王的惊涛骇浪。假如今天的影视编导,能够运用气候景观,其再现的历史场景,在细节上岂不更真实也更震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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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记叙老北京生活的作家们,却常常把沙尘暴省略了,给后人的印象,沙尘暴似乎只是近年来生态环境破坏的产物,来源于急欲富裕的牧民放养山羊啃啮了草根。坦率说来,明清时期北京作为一个伟大帝国的都城,生存条件却并不值得推崇。它的北方,广漠的蒙古高原,像一个风云际会的大舞台,每隔数百年便会产生出一支新锐骁勇的铁骑,威胁着中原王朝的统治,催生着鼎新革故的江山嬗替。而蒙古高原的沙尘暴,更是年复一年地如期光临,劈头盖脸,无孔不入,成为古都春季的一种令人不悦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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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沙尘暴,北京的城市道路系统问题也很突出。我们过去研究老北京,往往更多关注建筑园林、关注胡同和四合院,却忽略城市的基础设施,比如道路、排水排污,以及交通工具。翁同龢日记中,常常提到如若下雨,北京必定泥泞不堪。诸如“九衢泥淖,非骑不可”,“入城曛黑,路犹难行,泥深处几三尺”,“后门外流潦纵横,始悟昨夜雨西城较大也,皇城拐角望北泥深数尺,车陷骡蹶,两车夫沾塗出于淖,险矣”的记录比比皆是。[5]这同军机大臣王文韶所写“大雨倾盆,竟夕未已,丑正冒雨上车,水深处将及马腹”[6]的记载可以相互印证。有位意大利外交官记载,崇文门“大街至少有40米宽,两边另各有两条街道,每条5—6米宽,街旁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在一条这样的小街旁,有一条宽3米、深至少好几米的沟,用于排污水。大街的正中、比其他部分高至少1米之处才是真正的马路,路宽约20米,积有厚约半米的黄土,马车的轮子和行人的脚步淹没其中,就像走在海边的沙滩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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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德国银行家在光绪十二年访问北京后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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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城墙,比街面高出约一米左右的地方还能看出从前人行道的痕迹,同样还能看出从前北京几乎所有大街下水道系统的残留。如今石板铺设的街面几乎已经绝迹,已毁坏的运河对大街上的交通形成威胁,并加重已经很糟糕的空气污染程度。原先的城建设计很规则,所有主要街道都是南北向和东西向的,街面宽度大多达到两百英尺。在普遍缺乏维护的情况下,街上的黑色尘土积有一英尺厚,瘦骨嶙峋的中国狗在其中寻找着食物,这些狗的作用恰如都城的卫生警察。所有的大街和广场都散发出让欧洲人不可忍受的臭气。由于排水系统完全处于废弃状态,北京的市政管理机构想出了自以为绝妙的主意,用简便易行的方式来处理人类的垃圾,所有家里或院子里的排泄物都收集在特殊的容器或者粪坑里,每天在固定时间倒进大桶,与其他脏水一起泼到街上,混入与鞋一样高的尘土里。有好几次我不得不骑行经过如此美化过的街道,熏得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但是从某种角度看,这种泼洒法还是很实用的:垃圾被酷晒,尘土被狗快速销蚀,因为湿润,灰尘暂时未被扬起。但如果下了雨,就会出现另外一幅画面:到处都是水坑,厚厚的泥浆覆盖住整个大街,几星期内无法通行。降雨几天之后,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抬轿子的轿夫陷在没膝深的泥浆里,坐轿子的人不得不从轿子里出来,去蹚那黑水和泥浆。我注意到,除了那便宜的喷洒法之外,数以千计的苦力也在街上完成他们的消化过程,这就不难理解这地狱一般的恶臭从何而来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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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13年外国杂志上所见北京的沙尘暴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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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泥泞的北京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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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中国城市似乎没有找到硬质路基的建筑方式。“晴天三尺土,有雨一街泥”,皇帝出行,软土造成的忐忑不平和坑坑洼洼,使得车中的君主极不舒服,所以养成了黄土垫道的传统做法,道路越垫越高,而城市的排水系统又不完善,黄土就使积水的城市更加泥泞不堪。翁同龢日记记载,光绪二十年六月初九日,他和群臣在泥路中向太后和皇帝叩头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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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初,上还西苑,余骑马至蕉园门,黑云如盖,蒸热不可耐。两斋诸君及崇(礼)、敬(信)两尚书皆在。……雷电大雨稍止,持盖立泥中敬俟。三刻许辰正一皇太后驾出蕉园门始传福华门,群臣北向。余等于道旁泥中西向排班叩头,谢赐扇、尺头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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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类记录,总觉得当个劳什子官还真是费劲和窝囊。而路又不好,困扰市民出行,这个难题,一直要到20世纪,现代城市的沥青路面和下水道系统传入,方才得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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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休闲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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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一直觉得,清代北京官员士大夫的休闲生活乏善可陈。除了逛琉璃厂买古董旧书,去崇效寺看看牡丹,去什刹海旁的茶馆饭庄饮茗品酒,去西山访古刹听暮鼓晨钟,到陶然亭观赏芦苇和远山外,没有更多有趣的地方可供游览消遣,因为今人熟悉的景点颐和园、天坛、北海、景山、雍和宫、香山,当年统统属于皇家园囿,并不对公众开放。阅读翁同龢日记,使我发现,北京的达官贵人还是会从郊外零零散散的自然景观中,寻找到自己消闲的乐趣。这些景观,时下早已在城市开发的滚滚大潮中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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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二闸。二闸本名庆丰闸,位于东便门外,是通惠河上五个闸口中的第二个。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水利专家、都水监郭守敬主持开凿通惠河,由于京城至通州落差很大,上游水源又不足,为了使河道能存住水,以利行船,就从东便门附近的大通桥至通州,修了五座闸口,这样使通惠河每一河段,都有充足的水源。从东便门雇舟出发,两岸水草丰茂,树木葱茏。翁同龢于光绪十年六月初八日,“出便门,觅舟到二闸,饮茶于肆,闸下水如雷,觉此中静趣自在”。光绪十二年九月初八日,“偕鹿侄、斌孙同泛舟二闸,买鱼饮茶,秋色萧然矣,风物凄紧,暮归。”光绪十三年四月初七日,“是日毓庆宫搭天篷,未入直。晨起坐小车出东便门,乘船至二闸观水,一洗俗耳。麦四五寸,蒲柳并青,风景特秀。”光绪十三年五月初二日,他“清晨出东便门,泛舟至二闸,后由二闸至高碑店。阴云往来,小雨数点,大风轻雷,光景甚奇绝,似江乡渔艇上看水时也”。[10]经翁同龢寥寥数笔,使我们对二闸河水的轰鸣和周边郊野的景色,宛若身临其境,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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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疑似二闸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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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京郊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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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西泡。西泡在天宁寺直西稍南约四里许,光绪六年七月十二日,翁同龢与朱智、许应骙、邵亨豫、祁世长、孙诒经一行六人,来此访荷。池中“有三舟,一舟有篷,六客同泛,由苇径穿而出,延缘荷花中,花叶皆压篷上,极有致,池凡六顷,四面土岗起伏,俨类南中江乡景物,良久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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