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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日记中与李鸿章一起吃蟹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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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内人煮酒持螯,甚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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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八月十七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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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饮酒一升,食蟹八辈,醉卧凉榻上,快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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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日,张佩纶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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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中寄新蟹,与合肥持螯共酌,薄醉解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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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祖籍河北丰润,但从小曾在安徽、浙江生活,爱吃螃蟹,并不令人奇怪。他记录吃蟹之时,必定饮酒,从“煮酒持螯”这个细节,可以确定饮的是黄酒,这也不使我惊讶。清朝年间,京师里做官的,多是江浙人士。上流社会时兴的,是一坛坛沿着运河北上的绍兴花雕加饭,而不是今人想象的白酒。张佩纶赐環之后三婚,“倒插门”住在天津的直隶总督衙门里。虽然寄人篱下,不再参政,心中总不是滋味,时有愁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从来儒者显晦无定,总以自食其力为第一义。如佩纶之流落依人,贫不能归,又无一长足以自给,乃真恧颜耳”[4],但也享受着李府姑爷的待遇和生活保障。每到菊花盛开、丹桂飘香时节,与太太和老丈人喝着温热的黄酒,品尝着鲜美的螃蟹,其乐融融,就能短暂地忘却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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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浙人、上海人看来,北方人不爱吃螃蟹,也不懂螃蟹。以时下为例,北京人就没有弄明白阳澄湖大闸蟹是什么意思。一些馆子,将河蟹一律称作“闸蟹”,大河蟹是“大闸蟹”,自然还有“小闸蟹”。看官若去“百度”一下,能查出几大箩筐的“闸蟹”篇目,还称北方“闸蟹”,产地大多在辽宁盘锦。而“老北京”们写文章,则说从前北京市面上所售螃蟹,全都以天津胜芳镇所产的“胜芳螃蟹”为号召。“胜芳螃蟹”,以及产自北京城南马驹桥一带的“红高粱螃蟹”如何肥美,如何好吃。百度百科里,有无名氏上传的“胜芳蟹”条目,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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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芳蟹,原产自河北省的胜芳镇,白洋淀原来分为东淀和西淀,胜芳镇所临的就是东淀,这里的河蟹由于距入海口的距离适当,水质良好,当时的生态适合河蟹生长,所以胜芳的河蟹曾居全国的河蟹之首。胜芳蟹,学名“中华绒螯蟹”,与胜芳蟹齐名的淡水蟹,还有阳澄湖的清水蟹和崇明的老毛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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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说法,岂不要让上海老饕晕死?且不说今天的上海人,断不会将阳澄湖大闸蟹与崇明毛蟹并列为伍,即便在当年,“胜芳螃蟹”,在驻节保定、天津的直隶省最高长官,安徽人李鸿章看来,也是不入法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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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食用的螃蟹从哪儿来?从新近披露的李鸿章书信中,我找到了答案——原来都是从南方专程运去的。光绪初年,他在给上海道台刘瑞芬的两通信中分别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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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扬州一带圩蟹绝佳,向颇嗜之,沪上能觅得否?九、十月团尖脐肥美,望采购二三千只,分批搭交轮船寄津,应如何包裹收拾,不致困毙,并乞与洋船商询妥办。该价若干,垫付后开示,即便汇还。都中好事者,多索惠江蟹,亦不尽自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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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寄湖蟹一千只,鲜肥之至,惟七篓全数困毙,不堪入馔,自由道远日久所致,务请勿再购寄,徒劳糜费。此物惟装坛紧压,寄远可望一半全活,未知确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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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曾作《食蟹》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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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尖团快老饕,橙香酒洌佐霜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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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嫌尔雅书难熟,便有监州兴亦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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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喜轮囷堆几案,卧听郭索响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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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三泖肃疏甚,未许横行到尔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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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表述了一个江苏人对于美味佳肴螃蟹的由衷喜爱,螃蟹,无疑是他家乡之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只是我们不太清楚,翁家享用的螃蟹,产地来自何方?他是否属于李鸿章信中所称的“都中好事者”中的一个,能够得到李鸿章的惠赠?李鸿章每年都要送出大量螃蟹,直至晚年,他以大学士、总理衙门大臣身份住在北京,依然思念南方的螃蟹。光绪二十五年十月初六日,他在给儿子李经方的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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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朔日,通永镇专弁送到蟹二千只,多而且旨,此次仅坏千一百只,分给亲友共饫乡味,以后可勿再寄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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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南中寄新蟹”,在达官贵人家中,竟是如此阔绰的手笔。食用者,既包括亲友,又包括“都中好事者”,亦即李鸿章官场中的权贵朋友和相好。李家采购的螃蟹,有产自江苏,也有产自安徽,虽未必是阳澄湖的大闸蟹,但决非胜芳螃蟹可以比拟。否则,就近捕捞,又何须每次承担死去上千只螃蟹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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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锦衣玉食的封疆大吏,家中都是开销巨大。比如李鸿章给他担任湖广总督的大哥李瀚章送土仪,是“碧螺春茶六瓶,海虾三百对”,[8]李鸿章女儿鞠耦从南京给父亲寄食物,出手是“寄上双黄鸭蛋二百枚,聊佐甘旨”。[9]“去秋在沪大人食新米粥,谕儿云,都中五年不尝此味矣。兹新米上市,宁产细碎不佳,嘱人由沪购上香稻米四石,新籼米六石,以供煮粥之需。”[10]李鸿章交游广阔,送人土特产,每每依据对象而数额不同。某种程度上,他还考虑了让获赠对象,将礼物转送他人的份额。某次他送醇亲王洞庭山鲜枇杷十六篓、碧螺新茗四十瓶,[11]显然不仅是醇王自用。光绪十二年六月,李鸿章馈赠醇王六瓶荔枝,醇王除向慈禧太后进贡部分之外,还将剩余的五百颗分赠另外四十六个朋友,翁同龢就分得十颗,“荐而后尝之”。醇王还以此与退休的军机大臣宝鋆及原广州将军长善反复吟诗唱和。[12]由此一则可知,由于保鲜的不易,晚清荔枝在京师的珍贵,丝毫不比唐朝时“一骑红尘妃子笑”来得逊色;二则亦旁证了转赠的乐趣,超过自己品尝礼物本身,各人彼此的社交活动得以进一步放大;三则还使我想到,当年“瓶”这种容器,显然也比我们今天理解的概念要大,大约是瓷瓶,肯定不会是玻璃瓶。瓶不透气,能保鲜吗?不解。夏天的礼物是荔枝,是枇杷,秋天自然就是螃蟹了。李鸿章每年兴师动众,从南方寄来的螃蟹,能够存活下来近千只,重新包装之后,都是加强感情联络的重要工具,能在京津两地的诸多府邸中,营造出持螯赏菊的秋日气氛。只是谁能想到,这些螃蟹的采购、包装、运送,李鸿章本人都要亲笔写信,逐一叮嘱关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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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宦之家,平常交往、送礼亦是门艺术。光绪十六年,李经方进京,李鸿章写信嘱咐:“凡与我交情亲密者不妨先拜,泛泛者应少应酬。无益且恐有损。伯王前索牛肉精(寄去四盒,其太福晋老病,当合用),恭邸要野白术(寄去二觔),或亲往送呈,或专弁交,汝酌办。”又说:“都中应酬虽多,亦可量体裁衣。礼邸、庆邸如往见不值,改日再去。伯邸、恭邸亲往送牛精、野术,在家必见。恭邸至好,当言此术尚非极品,俟觅到再寄,渠补剂所必须。荣仲华交好廿年,晤时问伊脚气可否,洋医有效否。尔须称老伯、小侄,不作官话。”[13]如此谆谆点拨,可见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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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再想《红楼梦》,一场蟹宴,给多少人留下想头;而在蟹宴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筹划和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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