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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纶退朝后趋诣申祝，公尤未归寓，惟宜春益寿为颂。隶门下十三年矣，尚未一登堂为寿……明日何时公暇，尚拟请见。新正必得衣冠一见，则此后可便衣奉谒耳亦有三数语奉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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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要商量的，其实是翁同龢提到的“宝廷条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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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字竹坡，号偶斋，满洲镶蓝旗人，郑亲王济尔哈朗八世孙，时任礼部右侍郎。学者汪辟疆称其“金枝玉叶，美无度兮”。[3]与张佩纶一样，宝廷是“清流”的中坚骨干，被时人归入“翰林四谏”。夏天，他奉命担任福建乡试正考官，得人称盛，郑孝胥、陈衍（石遗）、林纾（琴南）均隶门籍。试差结束，由水路返回北京的路上，发生了娶江山船女子为妾的桃色事件，此事因本日明发上谕而轰动朝野，晚清名士李慈铭在日记中这样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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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抄。上谕：宝廷奉命典试，宜如何束身自爱，乃竟于归途买妾，任意妄为，殊出情理之外，宝廷着交部严加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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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素喜狎游，为纤俗诗词，以江湖才子自命。都中坊巷日有纵迹，且屡娶狭邪别蓄居之，故贫甚，至绝炊。癸酉（1873）典浙试归，买一船妓，吴人所谓“花蒲鞵头船娘”也。入都时，别由水程至路河。及宝廷由京城以车亲迎之，则船人俱杳然矣，时传以为笑。今由钱唐江入闽，与江山船妓狎，归途遂娶之。鉴于前失，同行而北，道路指目。至袁浦，有县令诘其伪，欲留质之，宝廷大惧，且恐疆吏发其事，遂道中上疏，以条陈福建船政为名，且举荐落解闽士二人，谓其通算学，请特召试。而附片自陈言，钱唐江有九姓渔船，始自明代，典闽试归至衢州，坐江山船，舟人有女，年已十八，奴才已故兄弟五人，皆无嗣，奴才仅有二子，不敷分继，遂买为妾。明目张胆，自供娶妓，不学之弊，一至于此。[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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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李慈铭的说法，宝廷两次奉派考官出京，都在浙江境内，与船妓坠入情网。第一次经验不足，反被小姐算计，最后人财两空。这次船娘虽在手里，丑闻却被发现，为争取主动，他在途中连上《条陈闽省海防事宜疏》《生员杨仰曾熟习兵法算学，请交北洋大臣差遣疏》《途中买妾自行检举疏》三折，将私事夹在公事中，向朝廷坦白艳遇。李慈铭还写道，从前宝廷附会张佩纶、黄体芳，以工部尚书贺寿慈认琉璃厂商人李春山妻为义女，对其猛攻，劾贺去官，现在自己形象更为不堪。所谓江山船，是明清时的一种妓船，航行于钱塘江上。传说元末陈友谅兵败鄱阳，朱元璋贬逐其部曲九姓之家属于浙江严州建德一带，永为贱民，不得上岸居住及与普通百姓通婚。此九姓子孙以舟船往来于杭州、严州、金华、衢州，捕鱼运货。迫于生活，多有以女为船妓者，傅粉施朱，浅斟低唱，江山船往往“南北倒行”，一而再，再而三，拖延时日。舟中客醉于酒，惑于声，迷于色，在温柔乡蹉跎时光。但逢场作戏之后，还要谈婚论娶，则可看出宝廷的痴迷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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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活跃的“清流”健将，宝廷在当时代表社会舆论的道德良心。他又是大名士，在生活上风流倜傥，率性自为，据说“特钟情于汉妇之纤足”[5]。他以副部级官员之尊出差抡才，却不思检点，闹出绯闻，不得不自行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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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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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看到张佩纶在事件发生后给李鸿藻的几件密函原件，推断宝廷的自我弹劾奏折是年底前的腊月二十九日送到北京的。李鸿藻获得消息后，密嘱张佩纶设法拦住携带奏折的折弁（信使），不要马上向奏事处递交，以争取时间，弄清原委。张佩纶随后给李鸿藻写信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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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悉。已属一旧仆仍托为宝宅之仆，不敢露名也到西河沿客店，力劝该弁迟日再递，所虑者，该弁携有漕督他件，不肯分日递耳。友朋之谊能尽者止此。公清恙未愈，不必因此记念。今夕如能挽回不递固妙，否则亦不值顾此弃材矣措辞云娶舟女为妾。 两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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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致李鸿藻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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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信可知，张佩纶在得到李鸿藻的指令后，派一个从前的旧仆伪装成宝廷家佣人去与信使谈判，能否不要马上投送出宝廷的奏折。信使表示，他手中还有漕运总督的奏件，是不可能分两天呈交的。在张佩纶信的措辞中，可以感受到他对宝廷出轨行为的愤怒之情，称作“友朋之谊能尽者止此”，“不值顾此弃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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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致李鸿藻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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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考虑到病后体弱的李鸿藻，为了避免宝廷奏折上递后可能出现的被动局面，翌日将带病上朝，又在信后面添了一段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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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不必因此强起入直也。如能挽，令一仆候公入直时送信。愿公多息一日。如不能挽回，亦不再送信矣，又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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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张佩纶又给李鸿藻写了第二封密信，报告局势的最新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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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宝世兄书来，该弁定不肯不递，止可听之。此事唯有委之气数，不独言路削色，亦且朝列蒙羞，将来能于明发中稍光润些亦好。言之愤愤恨恨，此皆鄙人不能匡救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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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中堂函丈 名正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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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信的内容看，宝廷的儿子也不能劝阻信使递交奏折，张佩纶出于对清流形象的维护考虑，他又退而求其次，指望李鸿藻入朝，“能于明发（上谕）中稍光润些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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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移星转，二十九日之夜匆匆过去了。除夕之晨，慈禧身体不适，李鸿藻亲临后，军机处代拟了谕旨：宝廷着交部严加议处，即请有关部门提出处理意见。仓促之间，也只能这样办理了。张佩纶不知晓军机处内部讨论的细节，故焦虑地向李鸿藻打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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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他又写一函给李鸿藻，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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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体已康，甚慰。竹公器小易盈，可为太息痛恨。其意方援子卿胡妇、澹庵黎娃以自解，真谬妄也。圣恩仅予严议，已为宽典矣。朱子诗：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律己观人，又增一重阅历，亦愿公于一二言者，当有听言观行之意，不可再失之于宰予耳。言之闷愧。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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