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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忠谋固,桑中罪亦微。[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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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琛、张佩纶写这些诗的时候,清流党已经大败。这些悼念亡友的诗,其实是在感慨故人自我放逐的同时,结合各自命运曲折而发出的喟叹。但到更后来,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说,“竹坡当日以直谏名天下,厥后朝局变,亟以纳江山船妓案自污,遂弃官入山。”[14]一桩不上台面的绯闻,被野史作者看成是深思熟虑后设计的保全自身的政治策略,显然就有点不准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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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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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是以自污的方式急流勇退吗?非也。我从收藏于上海图书馆的张佩纶未刊信函中发现,除了前引张佩纶数信之外,光绪九年正月十三日,张佩纶又有致李鸿藻的信,作为重要旁证,可以帮助后人揭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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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过竹公,然而不见。其世兄云,微有悔意,谓负圣母、负公又负二三同人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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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宝廷不争气,最痛心的,当然是清流自身。弄清真相,也是他们的迫切需要。此信透露,宝廷回京后拒见上门探访的张佩纶,却对儿子流露出几丝后悔,说是对不起慈禧太后、李鸿藻和二三同人。宝廷纳妾,其实就是他不拘小节、放浪形骸的名士做派。宝廷曾作《题焦山文文山墨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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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山歌正气,千秋仰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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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其未相时,颇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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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知多情人,乃能有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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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迹留名山,墨渖永不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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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说文天祥虽然以正气歌千古不朽,但早年私生活也很浪漫多姿。所谓“始知多情人,乃能有热血”,恰是他自己名士心态的真实写照。据说宝廷还作《江山船曲》,有“已将多士收珊纲,何惜中途下玉台?”“那惜微名登白简,故留韵事记红裙”、“本来钟鼎若浮云,未必裙钗皆祸水”之诗句,[17]被引用更广的是“江浙衡文眼界宽,两番携妓入长安;微臣好色原天性,只爱蛾眉不爱官”,[18]流露出宝廷的率真随性,显然未必有更加深刻的谋划。当年,狎妓纳妾是官场的普遍风气,但狎妓又为道德纲常所不许。有学者曾分析说,狎妓的吸引力,也许正在于“不许”。因为“例所不许”,狎妓才会遇到一些周折和意外,这也是狎妓的魅力所在。至于狎妓之后,是否可以化解后遗症,则要看个人官场人脉背景和朝廷政策宽松尺度的掌握。同一件事,有的人干了没事,有的人干了顶多是小节有亏,有的人干了则丢乌纱帽。什么原因?官场机缘加个人运气而已。宝廷被人目为“清流”中的“四谏”之一,一直以清议风骨自许,常常瞄准贪官和庸官撰写弹章,下笔也狠,得罪了不少有头有脸的“粗才俗吏”。报复的目光随时都在搜索证据,此时纳妓为妾,正是授人以柄。作为道德良心的“清流”,恰恰在道德良心上出了问题,轰动效应是可以期待的,革职也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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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纳妾事件,看来是个偶发事件,但在光绪前期政治史上,却是“清流”由盛转衰的一个转折点,所以值得记录,也值得深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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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各方记载,我们大体知道,宝廷看中的船妓面有麻点,年已二十六七。四川总督刘秉璋的儿子刘声木曾记其父听成都将军岐元说:这位如夫人“确曾见过,并无中人之姿,面上且有小痘斑。竹坡眼素短视,又在灯红酒绿之下,看视未真,遽而娶归。以此去官,殊不值也”。[19]李慈铭也作诗嘲讽“江山九姓美人麻”,“侍郎今已婿渔家”。宝廷回京后,“朝论大哗,致侍郎自行检举。朝命未下,寄顿麻美人于客店,不敢即以入府,盖侍郎府第旧王府也”。[20]麻美人姓汪,名檀香,[21]待到风波过去,宝廷遂将其娶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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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儿子寿富所编《先考侍郎公年谱》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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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九年正月,公罢职,纳妾汪氏。春游西山,夏游灵光寺,游昆明湖。秋游西山,返宿灵光寺。季子寿康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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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是不是汪氏所生,《年谱》没说,这给后人留下了想象空间。宝廷敢爱敢恨,弃官如弃屣,虽然对张佩纶说有“悔意”,但依然抱得美人,退隐江湖,可谓大大的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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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在娶汪氏之前,还另娶李氏、胡氏、盛氏三房姨太太,自谓“余四妾以倩兮、盼兮、悄兮、皎兮分字之”。这些女人,在他罢官之后,并未离他而去,这点使他很引为自豪。也说明他对女人们是很不错的。后世学者有认为他不仅“重色”,而且还很“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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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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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虽家世显赫,八岁时,其父亲常禄因故革职,不久家道中落,生活极为穷苦。我们常听说前清八旗子弟因不善营生而困顿,却未曾知晓这种穷困潦倒会到什么程度。按照宝廷年谱的记载:当时“室中几案尽售,以砖为座,凭炕而读。积夏苦雨,连日不得食,乃取庭中野菜食之”。宝廷还写过《穷乐府》,其中《无食叹》曰:“朝无食,夕无食,老弱凄凄相对泣。破甑然薪煎菽汁,阿爷凄惶面菜色。阿爷养我时,膏粱酒肉无时亏。”《无火叹》曰:“炉无火,委席左,父子缩首迎阳坐。朝阳微微无暖气,老父今年六十二。”他说,所言皆己事,不兼以他人。[23]宝廷29岁考中进士,因敢于言事而颇得圣眷。同光年间,战乱初平,国家积贫积弱,外侮日深。朝中却是文恬武嬉,不思危机将至。此时,一批敢言的文官拍案而起,在军机大臣李鸿藻的暗中支持下,论政建言、弹劾贪腐,逐渐形成强大的被称作“清流”的政治势力,宝廷正是其中重要的代表人物。而他本人,不过十四年工夫,已经做到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和礼部右侍郎。罢官之后,宝廷流连京郊景色,写了大量诗歌,被认为是有清一代最大的满族诗人,可与康熙年间满族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相比肩。他筑室西山,间往居之。樵夫牧竖,久之皆相识,却不知其曾为卿贰。宝廷失去俸禄后,生活再陷贫困,客至,常不能具酒食。朋友周济的金钱,到手即沽饮,或赠更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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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廷曾在西山八大处的灵光寺题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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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志豪情一律删,怡然终日总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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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岩自诩身犹健,照水方知鬓已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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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难沽常醉酒,人生能得几年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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迩来尽享无官福,四月之中四入山。[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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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门生郑孝胥曾去西山看他,留下《怀座主宝竹坡侍郎坡》的诗篇,既是对宝廷西山隐居生活的写照,也是对其生活作风错误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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