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870901e+09
1706870901
1706870902 一更后闻潘伯寅尚书以酉刻卒,为之惊怛,走使问之,则凶仪已设矣。余与尚书交契三十余年,都门旧雨,无先之者。推襟送褒,冷热相关,比虽踪迹阔疏,至数年不相见,然彼此休戚,时通寤寐。尚书每见子培、弢夫,辄殷殷询余近状,乃里闬相望,邈若山河,至于病死,不相闻问,幽明遽隔,一见无期。不谓斯人,风流顿尽,追寻曩契,万绪纷然,孤灯荧荧,泫然欲绝。尚书生于道光庚寅十月,少余一岁。悲哉。[30]
1706870903
1706870904 最奇特的是,李慈铭记录了王仁堪与冯煦对疫病的一段看法:
1706870905
1706870906 是日可庄、梦花言,自今秋以来,米市胡同之南海馆中造一亭,巷中死丧相继。通政司参议胡隆洵、大理寺卿冯尔昌、礼部郎中周芳朴及尚书(潘祖荫)而四,皆比屋而居,百日之中,门皆白垩,此盖坊巷衰替凶气偶钟,若归咎区区一亭,不足信也。[31]
1706870907
1706870908
1706870909
1706870910 迄今为止,研究晚清历史的学者,未见有人关注光绪十六年北京流行的这场瘟疫——它的病因,它的规模。只是因为若干知名官员的患病和去世,才在他们友朋的日记中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庶民百姓的情况呢,则没人知晓。
1706870911
1706870912 同样奇怪的是,虽然在这次瘟疫中不少人相继死亡,但那个时候,整个社会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恐慌,朝廷的政事处理,官员间的拜访、朋友间的酬酢,乃至婚嫁喜事,一如其旧地进行着。光绪皇帝三次去大高殿祈雪,经过与上天的反复“沟通”,空中也就淅淅沥沥地飘洒下雪花来。
1706870913
1706870914 值得留意的是,从光绪十五年底起,一场起自俄罗斯圣彼得堡的流感,到次年3月席卷了整个西欧,并传向世界上许多地方。流感中,至少25万欧洲人死去,全球的死亡数字据说高达100万人。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流感按它的发源地命名。按照维基百科的解释,可能是一种甲型病毒(H2N2)。北京的“冬瘟”与“俄罗斯大流感”有什么联系?似乎从未引起医史专家的关注,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1706870915
1706870916
1706870917 光绪十六年,岁在庚寅,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平淡的年份,但曾国荃、曾纪泽叔侄,湘军水军统帅彭玉麟、杨岳斌,河南巡抚倪文蔚、前山西巡抚卫荣光、前闽浙总督李鹤年等晚清重臣,均在这年作古。到了岁尾,还有一位重要人物谢世,那就是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醇王身体一直不好,早已不理政事,但翁同龢十一月十七日(12月28日)去探望他时,除了太医,还看到了潘祖荫病危时也在现场的凌绂曾。脉案说,醇王“神识有时不清、谵语,小便频数,痰咯不出,手足痺痿,药用补气清痰”[32]。凌绂曾是本年九月奉电旨入京,参与抢救醇王的,此时他的到场,与醇王临终前感染了时疫有关吗?
1706870918
1706870919 醇王死于光绪十六年十一月廿一日(1891年1月1日)。
1706870920
1706870921 住在北京的英国人赫德说:“大部分人都不舒服,今冬气候险恶,目前我有幸身体颇佳。”[33]他评价这场瘟疫后果时写道:“七爷(醇亲王奕譞)的逝世和老人员的消失,使朝廷今后能放手发展新的局面。未来的世纪中国将是令人感兴趣的。”[34]
1706870922
1706870923 2009年11月初稿
1706870924
1706870925 2013年12月修订
1706870926
1706870927 附记
1706870928
1706870929 本文于2013年3月17日在《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上发表后,宗亮先生在4月7日发表《光绪十六年冬季传染病补说》,依据《那桐日记》,介绍时任户部主事的那桐和他母亲,在光绪十五年十一月感染时疫。十六日,那桐突患急病:“感冒甚重,头痛、身冷、咳嗽、流涕,终夜不眠。”这些症状,与潘祖荫、李慈铭等人的情况十分相似。当晚,他延医长沈生诊视并服药一帖,到第二天,病情并未好转:“身冷、咳嗽较甚,仍服沈生之药,未敢出门。”十八日,他请赵理臣诊视。结果次日“病未愈,口渴益甚”,又请医士李少轩来,李开出的药方是“柴胡汤加减”。服药之后,“夜大作渴,病甚”。二十日,他不得已又请来陆竹君,陆的办法是“投以凉剂”,数天之后,那桐的病情有所缓解。到了二十四日,病情更见好转。这天,给李慈铭看过病的吏部主事汪文枢来诊,服药后那桐“病益好”,且“始得睡”。
1706870930
1706870931 那桐的病有没有可能只是偶然情况,与时疫无关?宗亮先生认为,他感染时疫的可能性更大,我也同意这个看法。在同一时期,那桐的母亲也病了,“母亲与余病同,尚未见好,万分焦灼”。二十三日,与那桐均服陆竹君药,先是“病见轻”,次日“大见好”。然后改服汪文枢药,至二十六日,母子大愈。经此一“疫”,那桐颇有“劫后余生”之叹,他在日记中感慨“幸甚幸甚”。[35]
1706870932
1706870933 宗亮先生还找到“俄罗斯大流感”的报道。1890年第14期《万国公报》有一篇《大俄国:时疫甚盛》:“据十二月六日伦敦报,述及俄京疫气极盛,尽人皆病,得免者绝无仅有。记三四十年前曾有过一次,特无若此传染之广。”这可能是“大流感”在中国的最早报道。
1706870934
1706870935 1890年第15期《万国公报》又有报道称:
1706870936
1706870937 近日疫气自俄而西,流行于欧洲各国。又由俄而东传染于日本、中华。环一地球,几无一国之境,一种之民,不触是气而成病者。计正月七日疫盛时,伦敦总书信局一万三千人中病者一千八百零六人,内分送电信之幼童一千九百人中,病者一百三十二人。又培明罕一城病者共五万人,可谓多矣。此后势渐轻减,盖如风在地,由渐吹来,亦由渐吹去云。[36]
1706870938
1706870939 可见,时人已注意到北京瘟疫与“俄罗斯大流感”的关联。
1706870940
1706870941 再补充一个细节。1891年,喜欢业余文创的英国青年医生柯南·道尔也患上横扫英伦的大流感,整整一周的病痛折磨,几乎使他撒手人寰。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后他突然感悟,他说:“我该剪断系船绳,破釜沉舟,投身创作。我记得当时一阵狂喜。然后拿起放在床罩上的手绢,抛向天花板。我应该让自己做主,不必再穿白大褂,看病人的脸色。我要过上自由的生活,一种我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喜欢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的生活。”[37]从此,柯南·道尔关掉诊所,专门从事侦探小说写作。病前,他刚发表过《血字的研究》《四签名》,转为专业作家后,各色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源源而出。我们由此读到《波希米亚丑闻》《红发会》《银色马》,读到《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大流感传染到英国后,竟促使柯南·道尔改变了人生轨迹,这也是读者未曾想到的吧。
1706870942
1706870943 2015年3月
1706870944
1706870945 [1] 《翁同龢日记》,光绪十六年十月廿六日,第5册,第2408页。
1706870946
1706870947 [2] 《丁沽霜信》,载《申报》,光绪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第二版。
1706870948
1706870949 [3] 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与社会——一项医疗社会史的研究》,第79—80页。
1706870950
[ 上一页 ]  [ :1.70687090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