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蔼青与佩纶初无深交,嗣见其人颇直爽,在贵游中不可多得,又以公处事宜时闻机密,亦遂与倾肝鬲。渠去年保定归来,述公言亲老多疾,欲以替人属振轩,以襄助属佩纶。时鄂事扰扰,佩纶于公不能无感恩知己之私,即答以如朝命相属,却亦难辞。……嗣蔼青得其尊人署督之信,复行商及,佩纶即峻词复绝,并累函拒之,誓以皦日,不料复以并无不愿之说,轻溷公听、渠致鄙书则以我公属其补荐为言,特将原书奉览,并将此次致蔼书奉览。……幸佩纶昨已有书详复,否则大谬矣。彼盖以平日倾心我公,纵论国事,断非无所为而为也。已再致书蔼青,止尼其事,并详陈颠末,以释公疑。总之以此为利耶?终南别有捷径;以此为事业耶?大海初不扬波,乡党自好者亦不为也。[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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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的复信表明,他早已将不加盟张树声团队的意思,明确告知了张华奎。拉近二李关系是一码事,插足淮系内部派系是另一码事,张佩纶对分寸的把握是清楚的。正如他在给张华奎的信中所说:“主峰未定,点缀他山,恐亦未谙画格。”何况他已知道,北洋的主峰依然是李鸿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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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谋划李鸿章夺情复出对日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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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丁忧离津未久,7月23日,朝鲜汉城驻军因俸米事件发生兵变。暴动群众冲入王宫,刺杀大臣,袭击日本公使馆,国王生父大院君李昰应被迎入王宫,掌握政权,王妃闵氏逃走,日本向朝鲜派出军队。这一事件,史称“壬午之变”。壬午之变为李鸿章夺情复出创造了条件,但他并未按照“清流”的策划,发起对日军事行动,从而与张佩纶产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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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张佩纶连写两封密信,报告军机大臣李鸿藻,其中一份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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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高丽构兵,译署已得探报十九日报,昨日吾师何尚未知?……以通商维持朝鲜,本合肥之议,在洋务家以为秘诀,而实则蹈越南之覆辙。此事本在意中,不知中朝何以处之,恐非酋胡可能了矣。平日不修战备,到此各证全出,沈文定(沈桂芬)可杀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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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信看,张佩纶对李鸿章“以通商维持朝鲜”的策略是不以为然的。同日,张又密函李鸿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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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水路究未训练,丁提督将略无闻。中外不战久矣,并非言战即得法,正须战而能胜耳。清卿一军已成劲旅,宜令分数营,出陆路,较有把握。南洋以蚊船数艘,奇兵欲出袭流求,似此虚张声势,可以和解作结也。日本非夙谋朝鲜,亦失礼,此事易了,难了仍是越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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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如此可出矣。[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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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李鸿章夺情复出,此时百日未到,即有事变发生,张佩纶毫无掩饰地对李鸿藻说出“合肥如此可出矣”,显示“夺情”种种,正是他和二李的共同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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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清廷命张树声派军迅赴朝鲜。并以朝鲜事急,着李鸿章克日起程驰赴天津。接着,张树声派海陆军前往朝鲜,诱捕大院君,平定事变。而朝鲜大臣李裕元、金宏集与日本公使花房义质签订《济物浦条约》,允诺赔款50万日元,并派使谢罪。在赔款未付清前,由日军千人留守使馆。日本声称与中国有同样出兵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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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对于壬午之变的最后处置不满,认为“存朝鲜当自折服日本始,折服日本当自改仁川五十万之约始”[24]。他坚决主张责成朝鲜改约,或派军舰与日本交涉,修改朝日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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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上旬,张佩纶应李鸿章之邀请,前往天津密商,回京后,他给李写了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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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之役,清议深以为诈力为非,众口一词。询其所以,当由辟疆铺张过盛使然。幸内意得视为奇功,赏必不薄耳。暂缓之说可以急矣,邺侯关念,甚至询眠食丰采,详挚殷勤,答以忧居以来,面目憔悴,壮心颓唐,以受恩深重,不得已而□,恐治葬后仍拟终制,邺侯瞿然。大约宣麻之命,渠必力让,而征南一役,仍当属之振公。……邺侯云,当此众论纷纭,深恐浮论一起,公且愤而去位,惟经营日本,则合于金革无避之义,可以内副众论,外张国威。鄙人拟即建言,幸即因鄙言覆上,此事敦厚者意亦相同,足徵鄙人推许,并非少年气盛耳。……二三知己均极力为国,亦极力为公,幸勿游移。盖朝鲜之亟亟献俘,内亦赏其功而疑其心。邺侯云,非公创设水师,张某亦望洋而叹耳。然吾辈所以期朝之者,故不在朝鲜也。总之,日本之役,宸谟已定,众议亦平,公以夺情视事之元,臣主兼弱,攻昧之上策,亦与移孝作忠之意为合。[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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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邺侯为唐朝宰相李泌,此处指李鸿藻。张佩纶透露,张树声将被安排南下,李鸿章以经营日本之名重新出山,周围朋友极力为他着想,连李鸿藻都说,若不是李鸿章创建北洋水师,张树声只能望洋兴叹。张佩纶又说近日有邓承修上奏,请李勿驳勿复,等待张佩纶另上奏疏。邓建议派大臣驻扎烟台,厚集南北洋战舰,责日本擅灭琉球、肆行要挟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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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张佩纶上《请密定东征之策折》,请南北洋大臣简练水师,广造战船;山东、台湾疆吏宜治精兵,蓄斗舰,与南北洋成犄角;分军巡海,绝关绝市,召使回国;责问琉球之案,驳正朝鲜之约,使日本增防耗帑,再大举乘之,一战定之。[26]上谕称所奏颇为切要。着李鸿章先行通盘筹划,迅速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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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竟开始谋划对日打仗!30日,张佩纶致函李鸿章:告知已将《请密定东征之策》寄去。对于朝鲜问题,张佩纶提出要达到三个目标:一是请寄谕驻日公使黎庶昌改正朝鲜之约;二是日使榎本武扬到津后,要峻词责问琉球事;三是请将已购之两艘铁甲船奏归北洋训练,并饬部臣及沿海疆吏大购师船,倡立水师。他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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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则上可副斧钺专征之命,下亦协金革无辟之文,为公为私皆合于义。如有创和戎之说,主自守之谋者,非庸懦即奸佞,愿公塞耳而拒之也。内意检李文定(李天馥)、胡文忠(胡林翼)故事,留揆席、返疆符以示恩礼,固由高阳之让贤逊位,亦由朝廷之笃旧褒功。惟圣人恐时论纷纭,公转激而□位,故覆瓯相推毂,命将德音须同日涣颁,殆候此次覆奏,东征定议,是不独措置日本,藉我公以奉天威,即倚注我公,且藉日本镇浮论也。[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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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醒李鸿章,其丁忧期间,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保留着,李鸿藻没有依缺递补,是李鸿藻“让贤逊位”,也是朝廷“笃旧褒功”的意思,李鸿章必须记住这份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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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筹划,张佩纶前后给李鸿章写了五封信。这场“密定东征之策”的讨论,张佩纶呼风唤雨,李鸿章却不为所动。平心而论,张佩纶以民族和道德正义为底线,夹袋里藏有无数方案,随时可以取出法宝,在谋划方案之时,完全不受一般规则束缚,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此为其长;但思维偏激,有时忽略操作的可行性,则为其短。本节所举事例,即为“清流”风格的经典案例,在对日本战略关系的判断中,张佩纶豪情澎湃,且时时搬出李鸿藻,有拉大旗之嫌疑,李鸿藻本人是否知情,则可怀疑。起码,李鸿章就不吃这一套。最重要的是,张佩纶手无实权,用悲情做武器去搏击腐败尚能取得成效,用悲情做武器去策划战争,则难以被决策层所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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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张多年通信中,此类龃龉,还有数次,双方观点鲜明,但都审慎地保留出空间,不给对方造成实质伤害,过后依然书翰密切。张佩纶认为要告知李鸿章的,照样讲述;李鸿章不愿理会的,依然一概不理。但张佩纶绝不找茬弹劾李鸿章,这是张李关系中极为微妙的部分。此种“各自表述”的高潮,是李在马江备战中,对张的呼救置若罔闻,完全是坐视其败,而在张佩纶流放归来后,李鸿章竟将爱女嫁之。张佩纶曾对李鸿章说:“师门父执而知我者,仅公一人。”两人关系,包含着信任欣赏,也包含着各自独立的政治判断和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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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研究需要更广大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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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我们看到,在历史研究中,尺牍是一个重要且宝贵的史料来源,用好尺牍,尤其是新近不断公布的尺牍,确实能够开阔视野,取得新的发现。以往史学界关于“清流”的诸多看法,都是来自清人笔记,但是如果笔记的作者,真正阅读过张佩纶与李鸿章之间的这些尺牍,他们还会这样认为吗?张佩纶策划将丁忧在籍的李鸿章“夺情”复出,却因筹划对日作战被李鸿章拒绝,使他非常气愤。这个烦闷的夏季,他一面谋划军国大计,一面回丰润老家,“葬先兄于先大夫墓侧,南中尚有一兄一弟一姊三柩并同时葬之。姊柩廉氏不问,亦暂浅葬于吾乡。伤心惨目,踽踽凉凉之况,无人可告。且债负亦因之日增,所以一一料理,草草毕事者,伤逝亦且自念耳”。回京以后,“月有一疏,大抵修内攘外,均切于时,不近名,故亦不愿人知”。他在给朋友的信中愤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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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世界,即隐逸,亦须乞怜,不如倔强,世间作一碍物矣。[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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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这个心情极坏情况下的“倔强”,竟是回手一剑,把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王文韶干掉了。王文韶在政治上属于沈桂芬的南派集团,和张佩纶跟从的李鸿藻是对头,但从私谊上讲是张佩纶的姻亲。王文韶的儿子,也娶了朱学勤的女儿,因而是他连襟的父亲。张佩纶连上三封奏折,弹劾王文韶在“云南报销案”中收受贿赂,迫使王文韶辞职回家。张佩纶弹劾王文韶,与李鸿章拒绝对日备战之间的连带关系,过去没有人注意过,我是从李张之间大量的书信中发现的。而这些史实,对于正确判断光绪十年前后清政府上层政局,非常重要。仔细地去阅读李张这些通信,当然还包括其他人的通信,我们的观察会更加深入,对于历史的基本叙述都会发生变化。如果再进一步能将档案、奏折、禀报、批牍,与日记、诗歌、报刊等等各种材料结合在一起,那么复原沙滩上那面破碎玻璃镜子的工作,会更加接近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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