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87257e+09
1706872570 8月7日,清廷命张树声派军迅赴朝鲜。并以朝鲜事急,着李鸿章克日起程驰赴天津。接着,张树声派海陆军前往朝鲜,诱捕大院君,平定事变。而朝鲜大臣李裕元、金宏集与日本公使花房义质签订《济物浦条约》,允诺赔款50万日元,并派使谢罪。在赔款未付清前,由日军千人留守使馆。日本声称与中国有同样出兵权利。
1706872571
1706872572 张佩纶对于壬午之变的最后处置不满,认为“存朝鲜当自折服日本始,折服日本当自改仁川五十万之约始”[24]。他坚决主张责成朝鲜改约,或派军舰与日本交涉,修改朝日条约。
1706872573
1706872574 9月上旬,张佩纶应李鸿章之邀请,前往天津密商,回京后,他给李写了一封密信:
1706872575
1706872576 朝鲜之役,清议深以为诈力为非,众口一词。询其所以,当由辟疆铺张过盛使然。幸内意得视为奇功,赏必不薄耳。暂缓之说可以急矣,邺侯关念,甚至询眠食丰采,详挚殷勤,答以忧居以来,面目憔悴,壮心颓唐,以受恩深重,不得已而□,恐治葬后仍拟终制,邺侯瞿然。大约宣麻之命,渠必力让,而征南一役,仍当属之振公。……邺侯云,当此众论纷纭,深恐浮论一起,公且愤而去位,惟经营日本,则合于金革无避之义,可以内副众论,外张国威。鄙人拟即建言,幸即因鄙言覆上,此事敦厚者意亦相同,足徵鄙人推许,并非少年气盛耳。……二三知己均极力为国,亦极力为公,幸勿游移。盖朝鲜之亟亟献俘,内亦赏其功而疑其心。邺侯云,非公创设水师,张某亦望洋而叹耳。然吾辈所以期朝之者,故不在朝鲜也。总之,日本之役,宸谟已定,众议亦平,公以夺情视事之元,臣主兼弱,攻昧之上策,亦与移孝作忠之意为合。[25]
1706872577
1706872578 信中邺侯为唐朝宰相李泌,此处指李鸿藻。张佩纶透露,张树声将被安排南下,李鸿章以经营日本之名重新出山,周围朋友极力为他着想,连李鸿藻都说,若不是李鸿章创建北洋水师,张树声只能望洋兴叹。张佩纶又说近日有邓承修上奏,请李勿驳勿复,等待张佩纶另上奏疏。邓建议派大臣驻扎烟台,厚集南北洋战舰,责日本擅灭琉球、肆行要挟之罪。
1706872579
1706872580 9月27日,张佩纶上《请密定东征之策折》,请南北洋大臣简练水师,广造战船;山东、台湾疆吏宜治精兵,蓄斗舰,与南北洋成犄角;分军巡海,绝关绝市,召使回国;责问琉球之案,驳正朝鲜之约,使日本增防耗帑,再大举乘之,一战定之。[26]上谕称所奏颇为切要。着李鸿章先行通盘筹划,迅速复奏。
1706872581
1706872582 清流竟开始谋划对日打仗!30日,张佩纶致函李鸿章:告知已将《请密定东征之策》寄去。对于朝鲜问题,张佩纶提出要达到三个目标:一是请寄谕驻日公使黎庶昌改正朝鲜之约;二是日使榎本武扬到津后,要峻词责问琉球事;三是请将已购之两艘铁甲船奏归北洋训练,并饬部臣及沿海疆吏大购师船,倡立水师。他强调:
1706872583
1706872584 于此则上可副斧钺专征之命,下亦协金革无辟之文,为公为私皆合于义。如有创和戎之说,主自守之谋者,非庸懦即奸佞,愿公塞耳而拒之也。内意检李文定(李天馥)、胡文忠(胡林翼)故事,留揆席、返疆符以示恩礼,固由高阳之让贤逊位,亦由朝廷之笃旧褒功。惟圣人恐时论纷纭,公转激而□位,故覆瓯相推毂,命将德音须同日涣颁,殆候此次覆奏,东征定议,是不独措置日本,藉我公以奉天威,即倚注我公,且藉日本镇浮论也。[27]
1706872585
1706872586 他提醒李鸿章,其丁忧期间,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保留着,李鸿藻没有依缺递补,是李鸿藻“让贤逊位”,也是朝廷“笃旧褒功”的意思,李鸿章必须记住这份交情。
1706872587
1706872588 关于这个筹划,张佩纶前后给李鸿章写了五封信。这场“密定东征之策”的讨论,张佩纶呼风唤雨,李鸿章却不为所动。平心而论,张佩纶以民族和道德正义为底线,夹袋里藏有无数方案,随时可以取出法宝,在谋划方案之时,完全不受一般规则束缚,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此为其长;但思维偏激,有时忽略操作的可行性,则为其短。本节所举事例,即为“清流”风格的经典案例,在对日本战略关系的判断中,张佩纶豪情澎湃,且时时搬出李鸿藻,有拉大旗之嫌疑,李鸿藻本人是否知情,则可怀疑。起码,李鸿章就不吃这一套。最重要的是,张佩纶手无实权,用悲情做武器去搏击腐败尚能取得成效,用悲情做武器去策划战争,则难以被决策层所采纳。
1706872589
1706872590 在李、张多年通信中,此类龃龉,还有数次,双方观点鲜明,但都审慎地保留出空间,不给对方造成实质伤害,过后依然书翰密切。张佩纶认为要告知李鸿章的,照样讲述;李鸿章不愿理会的,依然一概不理。但张佩纶绝不找茬弹劾李鸿章,这是张李关系中极为微妙的部分。此种“各自表述”的高潮,是李在马江备战中,对张的呼救置若罔闻,完全是坐视其败,而在张佩纶流放归来后,李鸿章竟将爱女嫁之。张佩纶曾对李鸿章说:“师门父执而知我者,仅公一人。”两人关系,包含着信任欣赏,也包含着各自独立的政治判断和对立。
1706872591
1706872592 历史研究需要更广大的视野
1706872593
1706872594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在历史研究中,尺牍是一个重要且宝贵的史料来源,用好尺牍,尤其是新近不断公布的尺牍,确实能够开阔视野,取得新的发现。以往史学界关于“清流”的诸多看法,都是来自清人笔记,但是如果笔记的作者,真正阅读过张佩纶与李鸿章之间的这些尺牍,他们还会这样认为吗?张佩纶策划将丁忧在籍的李鸿章“夺情”复出,却因筹划对日作战被李鸿章拒绝,使他非常气愤。这个烦闷的夏季,他一面谋划军国大计,一面回丰润老家,“葬先兄于先大夫墓侧,南中尚有一兄一弟一姊三柩并同时葬之。姊柩廉氏不问,亦暂浅葬于吾乡。伤心惨目,踽踽凉凉之况,无人可告。且债负亦因之日增,所以一一料理,草草毕事者,伤逝亦且自念耳”。回京以后,“月有一疏,大抵修内攘外,均切于时,不近名,故亦不愿人知”。他在给朋友的信中愤愤地说:
1706872595
1706872596 此种世界,即隐逸,亦须乞怜,不如倔强,世间作一碍物矣。[28]
1706872597
1706872598 而他这个心情极坏情况下的“倔强”,竟是回手一剑,把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王文韶干掉了。王文韶在政治上属于沈桂芬的南派集团,和张佩纶跟从的李鸿藻是对头,但从私谊上讲是张佩纶的姻亲。王文韶的儿子,也娶了朱学勤的女儿,因而是他连襟的父亲。张佩纶连上三封奏折,弹劾王文韶在“云南报销案”中收受贿赂,迫使王文韶辞职回家。张佩纶弹劾王文韶,与李鸿章拒绝对日备战之间的连带关系,过去没有人注意过,我是从李张之间大量的书信中发现的。而这些史实,对于正确判断光绪十年前后清政府上层政局,非常重要。仔细地去阅读李张这些通信,当然还包括其他人的通信,我们的观察会更加深入,对于历史的基本叙述都会发生变化。如果再进一步能将档案、奏折、禀报、批牍,与日记、诗歌、报刊等等各种材料结合在一起,那么复原沙滩上那面破碎玻璃镜子的工作,会更加接近本来的面目。
1706872599
1706872600 在结束本次演讲的时候,我再举一个例子。
1706872601
1706872602 1883年12月3日,诏命署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佩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4日,张佩纶日记记载,他中午拜谒恭亲王,密谈两小时,恭亲王要他担当危局,和李鸿藻一起筹划海防。接着他又去拜访李鸿藻。
1706872603
1706872604
1706872605 同日,朝中其他重要官员在做什么呢?我注意到,翁同龢给醇亲王奕写了封信,醇亲王随即复函谓:
1706872606
1706872607 总署新添一座自佳,其实亦不过如赴粤之彭,飞扬一阵,嗒然敛翅而已,非其才之不逮,势使然也。[29]
1706872608
1706872609 这封信,前些年由定居美国的翁同龢后代翁万戈先生公布,我们由此知道了醇亲王原来私下是这样评论张佩纶的。他说“总署新添一座自佳”,是讲张佩纶新入总理衙门,其实亦不过如彭玉麟赴广东去会办海防,“飞扬一阵,嗒然敛翅而已,非其才之不逮,势使然也”云云,都是在预判张的结局。我们想想,再过四个多月,甲申政变就发生了,恭亲王、李鸿藻下野,醇亲王上位,而醇亲王私下对张佩纶的评论,却像是一句预言,讲清楚了张佩纶后半辈子的命运。醇王对张佩纶看不顺眼,以后李鸿章为张的复出在醇王面前做过许多工作都无效果。读到醇亲王这封信,我们对于晚清政坛秘辛,也就会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1706872610
1706872611 2013年12月
1706872612
1706872613 (本文插图见彩版二十一至彩版二十八)
1706872614
1706872615
1706872616
1706872617
1706872618 曾纪泽致庄祖基函
1706872619
[ 上一页 ]  [ :1.7068725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