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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在后宫时一样,武则天很快就看出那些担任工作的尼姑才是这里的主人。所谓担任工作的尼姑,也就是看守这座牢狱的人。她们不论相貌和身体,都比那些宫里的人来得粗壮。她们曾经过着最低贱的生活,除了生存,她们别无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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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老虎,对那些宫人尼姑们,有强烈的反感。这些曾经的宫人,大多生于富贵之家,过去在后宫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现在变为尼姑,一个个抱怨声声,不安于现状,身如飘萍,却还保持着难以卸去的虚荣,更看不起这些担任杂役的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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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主动接近这些担任杂役的尼姑,要求帮她们做些事时,她们并不领情。可是不管她们的态度如何,武则天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和颜悦色。眼前这个没有经过任何装饰也清丽脱俗,又有无限耐心的女子,逐渐让这些出身底层的老尼姑打开了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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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武则天写的这首哀婉缠绵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当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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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已经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无期的承诺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在李治未去感业寺的日子里,那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倚门而望的缁衣女子,一定无数次为这样莫测的未来而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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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何况一个登上帝位的男人。她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她相信,自己也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力。在二十七年的人生浮沉之中,她始终保持着一样东西——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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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在感业寺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她一生中却是一个前途莫测的危险时期。她必须要从这儿走出去,如果不能走出去,她将成为历史上一朵无名的野花,在青灯佛卷的某个角落里枯萎而死。如果走出去,她又能走到哪儿去?再回到那个充满矛盾与龌龊的家庭?将身体与灵魂安放于那里,还不如放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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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难道忘记了初入宫时对母亲杨氏说过的那句“见天子安知非福”,如果还记得,她最应该去的地方还是宫廷。一年前,她已经与李治结下情种,埋下了政治伏笔。她如何才能与初登大宝的李治取得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不能委托任何中间人,只能依靠自己。而联系的地点,也只能是佛祖庇荫下的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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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丧的一年很快过去,开春后,改元永徽。原太子妃王氏被册立为皇后。永徽之治正式拉开帷幕,朝中一切由长孙无忌和他这一派的少数元老重臣主持执行。在长孙无忌面前,好脾气的李治就像是一个面对尊师的初学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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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是太宗皇帝去世一周年的忌日。李治为了替先帝追福,在超度先帝亡灵的同时,又组织了一系列的祭奠活动,其中包括在京师长安的众多寺院同时举行一场超大规模的追福法会。与此同时,他还决定到佛寺行香礼拜,并顺便向先皇汇报这一年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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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感业寺,有个很私密的原因。李治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这次行动差点要了大唐帝国的半条命。而此时的他没有焦虑,只有兴奋,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他已经连夜派人去踩过每一个点,他只在乎其中的一点。他选择在这一天离开皇宫拜祭先帝,除了成全自己的“仁孝”之名,同时还要成全自己的“情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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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见一个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物,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那个叫作媚娘的女人,那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哀怨女子,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当天唐高宗借祭奠之故路过感业寺,进去行香拜佛,目的是见武则天。二人相见,感慨了一番光阴流水,前尘往事。先是武则天哭哭啼啼,然后李治也禁不住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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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氏泣,上亦泣。武则天用自己的眼泪,引出了皇帝的眼泪,当然武则天的眼泪,除了感情流露,更多的是经过算计后高度理智化的眼泪。她不能让这次行动有一点儿闪失,这是一项精心设计的政治行动,成败将决定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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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武则天费尽心机,但她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李治返回宫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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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李治就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在感情冲动之后,很快就忘记了眼泪背后那个望穿长安的女子。感业寺事件的意义,并不在于它对李治产生的影响有多大,因为这个事件已被另一个能够改写别人命运的人所掌握,这个人就是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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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与武则天私会不久,王皇后已经探知此事,她大为恼怒,一个萧淑妃已经让皇帝冷落了她,如今皇帝又爱上了尼姑。王皇后也算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如今对她威胁最大的是萧淑妃,如果把这个尼姑拉入后宫,便可以夺取萧淑妃之宠。只要皇帝冷落萧淑妃,自己就有把握重获君王心。武则天仅是先皇的侍妾,地位卑下,谅她入宫后也不致为患。话又说回来,先用她取代萧淑妃,再想办法除掉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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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和萧淑妃激烈矛盾中的王皇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柳氏,母亲也赞同。因为事大,她又找舅父柳奭商量。柳奭这时是兵部侍郎,后晋升为中书令,是宰相班子成员之一。柳奭听了王皇后和柳氏的计划后,也以为可行,而且强调武氏在朝中无任何依靠,将来或杀或逐都不是多么难的事。有了亲人的支持,王皇后便派人入感业寺,让武则天先蓄发,然后等待受召入宫。随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向李治说明,当然她隐瞒了自己的离间计划,只表示了自己的贤良德行,以博取君王的欢心。高宗李治满心欢喜,对皇后的态度也热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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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的决定,从后来事态的发展来看,有开门揖盗的危险。但王皇后和她所信赖的顾问团当时是看不出来的。在她们看来,被迎回宫的只是一个处境不幸的人,武则天对他们只能有感激之情,不可能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己的集团有强大的力量,这个力量大到足以摧毁高宗皇帝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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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见当今皇后让她蓄发准备再度入宫,心里既高兴又惊疑。从皇帝要接她回宫的为难表情和迟迟未动来看,应该是皇后的阻力最大,如今皇后主动要她入宫,绝不那么简单,其中必然潜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重大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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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又怎会不知,王皇后出身名门世家,而萧淑妃的出身也不微贱,不然早就淹没于后宫无数的嫔妃中去了,又怎能爬上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地位,又怎能对王皇后构成重大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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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廷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矛盾,跟宫廷内王、萧两大势力之间的矛盾,是交织在一起的。长孙无忌等外廷大臣与宫廷内的王皇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属于关陇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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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现在有机会再度入宫,先不用多想,离开寺院后再相机而动。唐高宗在皇后的暗中支持之下将武则天带回宫中。这一年武则天二十七岁,唐高宗李治二十三岁。对于武则天来说,这是一次命运的大转机,终于可以结束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正式成为高宗后宫中的一员。十四年前,武则天还只有十三周岁,还拥有大把的青春时光用来憧憬。可如今她再也不会让任何机会从自己指尖溜走,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女人输不起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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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武则天的二次进宫,带来的却是大唐半个世纪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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