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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真正造反的消息传至长安,杨国忠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一个赌徒终于压中了宝。杨国忠得知安禄山发动叛变时,还得意地说:“现在造反的仅仅是安禄山及少数几个人,他手下的将士都不想反叛,所以不到十多天,安禄山的首级必定会通过驿站传送到京城。”可见杨国忠之所以敢逼安禄山造反,是因为估计安禄山得不到大多数的支持。这种想法可以说是正常的,毕竟这么多年帝国并没有亏待东北的边防军。那些边防将士没有必要跟安禄山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作为朝廷大员的杨国忠只顾争权夺势,并不关心时局大政的走势,可以说是整个帝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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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烽火汹汹,九重城阙将要升起更大的烟尘。处于风云动荡中的帝国臣民期待重新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隆基、那个开创了大唐盛世的英明天子,期待他在紧急关头再次力挽狂澜。然而,当了近半个世纪的太平天子,风光无限的唐明皇已经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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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一直是唐玄宗信任的边疆守将,那些奏称他有不臣之心的人,都被唐玄宗交由他自行处理。其实李隆基的笼络手段和过度信任,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这种心虚来自对帝国军队实力的不自信。在玄宗以前,武官的选任权力集中在朝廷,兵部负责中低级武官选任,宰相负责高级武官选任。朝廷通过对武官的选任,牢牢控制住了军队。而玄宗朝,武官选任制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远在边疆戍守作战的将士不可能亲自跑到长安,让兵部进行选任,朝廷不得不把对中下级武官的选任权力下放到节度使手上。节度使可以利用对属下军官选任的权力,乘机扩张其政治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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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玄宗因军事需要改革兵制,让节度使在当地招募士兵,施行长任兵制。而长任兵制的特点之一就是职业兵、兵员子弟可以世袭,而家口也常驻边地。这样一种军事制度加上节度使选任武官的权力,就可以使节度使与边将之间形成利益集团,从而削弱了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军队武官的选任在节度使手中,而不在朝廷手中,武官自然会与节度使拥有共同的利益,而军队的士兵家乡都在边地不在内地,反叛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安禄山久任节度使,使他可以通过以上制度形成一个利益集团。安禄山反叛并不是少数野心家的谋反,而是得到了整个军队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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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以传统的御臣之术来驾驭边将,自作聪明地以藩镇牵制藩镇。重用安禄山就是为了保持藩镇之间的力量平衡,但最终还是形成了以哥舒翰、安禄山等为首的地方军事集团。在这种新形势下,李隆基本应该想办法对节度使进行挟制防范,不能让节度使久任。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安禄山兼任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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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每一个复兴王朝在抓好经济建设的同时,都会将边境线上的战备工作放在重要位置。国家的战备工作,事关生死存亡。唐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府兵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府兵的户籍由军府(又称为折冲府)掌握,府兵制下的折冲府有木契、铜鱼,如果朝廷需要征发府兵,皇帝就会颁下敕书,都督府和郡府检验木契、铜鱼,若都能对合,然后就能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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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时期府兵耕地种田,并在折冲将军领导下进行日常训练;战争爆发时,由朝廷另派将领聚集各地府兵出征,府兵作战一般不能长期在外,也很少远征,更不能随意更换驻屯地。战事结束后各地府兵仍归本镇,重新纳入当地折冲将军的管辖。这种兵役制度是为了解决三国、南北朝以来军队成为将领私产的问题,有利于防范地方割据势力抬头。府兵制还结合了屯田制,有利于农业生产,减轻国家军费开支,部分解决了后勤供给问题,也扩大了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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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均田制遭到了严重破坏,而且帝国边患日深。为了对付那些机动性极强的北方骑兵,帝国的军事战略必须做出有针对性的调整,防御战线由最初的点式防御转换为线式防御。这就要求帝国的军队有能力远征,也有能力长期驻防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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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帝国府兵制也逐步走向没落,士兵有死有逃,也不再清点补充,就连府兵装备的马匹、武器和粮草也消耗殆尽,无法得到及时补充。更为严重的是,府兵的社会地位也大不如前。原来的府兵入朝宿卫者被称为侍官,是去保卫天子的。后来宿卫的府兵就雇用顶替,类似于今天的临时保安。士兵成了军官任意驱使的奴隶,以至于长安城中的男人以做侍官为耻辱,甚至会被时人作为嬉笑辱骂的对象,而被派往边疆戍边的府兵也多被当作苦力役使,府兵死后,边将可以吞掉他们的财产。在这种背景下,应该服兵役的成年男子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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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内阁宰相李林甫曾奏请皇帝停止折冲府下发铜鱼、木契和敕书,也就是让名存实亡的府兵制停止运转,皇帝同意了这一建议。从此,府兵虽然保留了原来的官吏,但是这些折冲府府兵中的折冲都尉和果毅都尉等却再也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因此,士大夫们以当此类官员为耻辱。而代替府兵的是招募弘骑,在执行当中也逐渐丧失了本意,应募的多是一些市井中商贩和刁滑之徒,并且大部分人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当兵成了他们的副业。因此,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就更不愿意当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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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八年(720年),契丹再次起兵造反,扰乱帝国边境,并占取了营州。李隆基亲自从长安调集了两万军队,不远千里奔赴前线。可是这支威武之师在行军途中突遇山洪暴发,一夜之间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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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只好另找对策,用了一种全新的方式:直接在幽州本地招募,称“健儿”,是一种新型的职业兵。他们不交租税,并可以获得一份工资。这是与唐朝原有的兵民合一性质的“府兵”截然不同的新制度。这批军队一共有两万人,不仅满足了当时的战役需要,而且事后变成常驻边疆的职业化军队。这种隶属于节度使的边兵,脱离了和中央的密切联系,对于中央的忠诚度开始下降。这为后来的安史之乱埋下了祸患的种子,这也是帝国后期藩镇割据长期存在的关键因素唐朝政府军没有如预计一般在十天内平定安禄山叛乱,反而在玄宗和杨国忠一错再错的决策之下,被打得节节败退、损兵折将,而且很快就把洛阳和长安两座京城都给丢了,以致玄宗君臣仓皇流亡巴蜀。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史之乱爆发刚刚两个月,安禄山就在洛阳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大燕皇帝;而时隔不过半年,声称十天就能拿下安禄山脑袋的杨国忠,反而在马嵬驿被砍掉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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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刚刚起兵之时,尽管朝野上下都为之震骇,却还是没有人料到局势会恶化到那种地步,也没有人料到叛军会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东都洛阳失守。大敌当前,李隆基却听信宦官谗言斩杀大将封常清和高仙芝。而当大将哥舒翰在长安的门户潼关守险待机,安禄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出现了对唐政府有利的形势时,李隆基又听信杨国忠谗言,认为哥舒翰按兵不动坐失良机,连续不断地逼令出兵。哥舒翰被迫出兵与叛军会战,结果大败,潼关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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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长安见不到潼关传来的平安烽火,人心惊慌,顿时大乱。李隆基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彻夜难眠的焦虑和不安中走了出来,从数十年的盛世迷梦中走了出来,神色恍惚、步履蹒跚地迈上了那驾前途未卜的马车,迈上了一个太平天子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流亡生涯。一夜之间,这个风流皇帝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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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来势凶猛的战争,七十二岁的皇帝不会认为自己老了。他创造了一个王朝的巅峰时刻,很多时候他会恍惚觉得,自己和属于自己的盛世都将在时间里不朽,当然还有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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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的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始终无法重合,各行其是。对于七十二岁的李隆基来说,他的心理年龄只能算是刚刚进入而立之年。如果没有时间的慷慨与自私,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真正的公平。幸好时间还在,它裹挟着每一个人从出生、成长一直奔向衰老和死亡。人来这个世上走一遭,成功与否,主要是看他在与时间的对抗里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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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虽然是对抗时间的砝码,但绝对不是决定输赢的那一个。对于李隆基来说,他的砝码至少有三块,一块是载入史册的功业,另外两块则是他所钟情的艺术和不朽的爱情。三者合一,让他成功拦截了数十年的时间腐蚀剂,从而有效延缓了生命的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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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心理上,在精神状态上,李隆基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当安禄山粗暴地将他身上那件华丽的外衣撕得粉碎的时候,当政治舞台上所有的聚光灯和布景都消失的时候,当时间的潮水公平地从帝王和平民身上流过的时候……真实的一幕显得过于残忍,但让人不得不去面对,而让一个古稀老人去面对现实的残忍,就更显得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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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过太极殿的时候,李隆基驻足停留了片刻。失败因为毫无心理准备而更难于承受。望着护送自己的皇家卫队扔下的军服、辎重,李隆基显得神色恍惚。自从唐隆政变以来,他就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他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失败”这个词,更没想到这个词有一天会砸到自己头上。对于那些等着看这场大戏的臣民们,他更不好交代,他这个“一贯正确”“英明伟大”的帝王,怎么会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不敢见那些大臣和妃嫔,总觉得他们的眼睛里饱含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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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跟随李隆基一起逃亡的人有杨贵妃、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以及太子、皇子、公主、妃嫔、皇孙,还有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等少数大臣,此外就是一些亲近的宦官和宫女。这支逃亡队伍在陈玄礼所率禁军的护卫下,从延秋门(宫城西门)出太极宫,匆忙向西而逃。只有住在宫内的皇家眷属才有幸跟着玄宗逃出生天,而住在太极宫外的妃嫔、公主、皇子、皇孙等,都被他无情地抛弃在身后,更不用说一般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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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亡的路上,玄宗心里还偶尔会惦记那些即将在战火中受煎熬的百姓。经过左藏(国库)的时候,杨国忠对玄宗说:“烧了吧,免得将来落入贼人之手。”李隆基无比厌恶地瞪了杨国忠一眼,然后满脸哀伤地望向那个曾经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所在,长叹一声道:“算了,如果贼人来了得不到它,必然会劫掠百姓;不如给他们,免得让老百姓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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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一行出长安西门后,很快就过了西渭桥。队伍刚一过桥,杨国忠立刻命人将桥焚毁。玄宗一见大火燃起,赶紧说:“士庶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当即命高力士带人回去扑火,让他把火灭掉再回头追赶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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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日,大约中午时分,玄宗一行走到了马嵬驿,这里只是帝国千百个驿站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可没有人料到,它会因为一起重大的事件而永载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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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马嵬驿时,禁军将士们忽然都停了下来,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因为从长安一路走来,他们已经郁积了太多的不满。面对群情汹涌的六军将士,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心中暗暗叫苦。此次出逃,他肩上的责任最重。作为禁军的最高长官,他要负责天子、宰相和一大帮皇室成员的安全,要在将士们吃不饱的情况下发号令,艰难处境可想而知,所以他也窝了一肚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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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礼很清楚,如果不能给怒火中烧的六军将士找一个宣泄的对象,后果将不堪设想!陈玄礼心念电转,马上就有了主意。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把矛头指向朝野共愤的杨国忠。他随即大声对部众说:“今天下崩离,万乘震荡,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朝野咨怨,以至此耶?若不诛之以谢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愤!”此言一出,就像一支火把扔进了柴草堆,六军将士纷纷攘袂高呼:“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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