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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十八子抱病,诸臣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允礽乃亲兄,绝无友爱之意。朕加以责让,忿然发怒,每夜逼近布城裂缝窃视。从前索额图欲谋大事,朕知而诛之。今允礽欲为复仇,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不孝不仁,太祖、太宗、世祖所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上且谕且泣,至于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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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欲谋大事”句,《东华录》作“助伊潜谋大事”,语更明显。则往时已有图逆发觉之事,但或以为事出索额图,未必太子本意耳。考清《国史·索额图传》,事在四十二年四月,《传》所叙与此不同。索额图已于四十年以老乞休,允之。四十一年,复召侍太子德州养病,以时方南巡,太子侍行,至德州而病,帝遂回銮,而留太子德州养病也。太子养病必召其私亲侍,且为纵恶之私亲,是时犹纯为姑息如此。索额图先为家人讦告罪款,留中未宣,至四十二年仍传谕:“家人告尔,留内三年,有宽尔之意,而尔背后怨尤,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举国俱系受朕深恩之人,若受恩者半,不受恩者半,即俱从尔矣。去年皇太子在德州时,尔乘马至皇太子中门方下,即此是尔应死处,尔自视为何等人耶?朕欲遣人来尔家搜看,恐连累者多,所以中止。若将尔行事指出一端,即可正法。念尔原系大臣,朕心不忍,令尔闲住,又恐结党生事,背后怨尤议论,著交宗人府拘禁。”寻死于禁所。《传》取叙谕辞,吞吐不明,讦告之款,未明何事,而结党妄行,若非举国受恩,即可俱被诱惑而去。据此情罪,直是与帝互争天下,天下非索额图所能有,其为代太子谋早取大位明矣。其下忽又掩过重情,但责以德州侍疾时,乘马失礼于太子,即是死罪,与上说大异。又云若搜看其家,恐多连累,则又非失礼而有犯逆,且不可使有连累,则顾忌甚切,自属为太子地矣。然则索额图助太子谋逆之案,早发觉于五年之前,太子不悛,又日日在防范之内,废太子之祸,固已迫在眉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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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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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日执允礽,命直郡王允禔监之。诛索额图二子格尔芬、阿与吉善及允礽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其罪稍减者遣戍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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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所诛者乃索额图二子,余亦旗下人员,大抵索等所援引同类。此时有名之罪人,不过如此。十一年前所置于法之太子左右用事人,更为旗下群小,并不必纪其名,则太子之隔绝士大夫,固已久矣。“谕教元良”之语,初不足动圣祖之心。在二十余年之前,早信从士大夫,斥退私亲,扶植正士,以坊培东宫,其时方十四五岁童子,少成若性,熏德善良,何至异日之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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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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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命宣谕诸臣及侍卫官兵,略谓:“允礽为太子,有所使令,众敢不从,即其中岂无奔走逢迎之人?今事内干连,应诛者已诛,应遣者已遣,余不更推求,毋危惧。”上既废太子,愤懑不已,六夕不安寝,召扈从诸臣涕泣言之,诸臣皆呜咽。既又谕诸臣,谓:“观允礽行事,与人大不同,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及还京,设毡帐上驷院侧,令允礽居焉,更命皇四子与允禔同守之。寻以废太子诏宣示天下,上并亲撰文,告天地、太庙、社稷曰:“臣祗承丕绪,四十七年余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业,无事不可质诸天地。稽古史册,兴亡虽非一辙,而得众心者未有不兴,失众心者未有不亡。臣以是为鉴,深惧祖宗垂贻之大业,自臣而隳。故身虽不德而亲握朝纲,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位一日,勤求治理,不取少懈。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允礽者,不孝不义,暴虐慆淫,若非鬼物凭附,狂易成疾,有血气者岂忍为之?允礽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勿致贻忧邦国,痛毒苍生。抑臣更有哀吁者:臣自幼而孤,未得亲承父母之训,惟此心此念,对越上帝,不敢少懈。臣虽有罪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勤勉,谨保终始。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臣不胜痛切,谨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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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第一次废太子,其时已言似有鬼物凭之,遂开允祉首告允禔厌胜事。厌胜当亦不诬,但促其首告,或此疑为鬼附之说。要之圣祖之爱憎太子,初无成心,非有移爱他子而致此,则甚可信。祭告文不见《东华录》,王《录》惟云:“翰林院奉敕撰之文,不当帝意,自撰此文。翻清书时,又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语改译。再谕以‘不可改,不可以为此系人臣语,人君实更应鞠躬尽瘁’。”云云。据此则祭告文实是亲笔,世疑宫中发见圣祖亲笔文,文字俱甚劣,遂以为御笔尽出倩代者,前言清列帝作字,每对众挥毫,不应尽假,文理亦于讲读谈论中窥见程度。证以此文及其谕饬撰译之人,决非不能作通顺文字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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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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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既废,上谕:“诸皇子中,如有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所不宥。”诸皇子中,皇八子允禩谋最力,上知之,命执付议政大臣议罪,削贝勒。十月,皇三子允祉发喇嘛巴汉格隆为皇长子允禔厌允礽事,上令侍卫发允礽所居室,得厌胜物十余事。上幸南苑行围,遘疾,还宫,召允礽入见,使居咸安宫。上谕诸近臣曰:“朕召见允礽,询问前事,竟有全不知者,是其诸恶,皆被魔魅而然。果蒙天佑,狂疾顿除,改而为善,朕自有裁夺。”廷臣希旨,有请复立允礽为太子者,上不许。左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上,上斥其奸诡,夺官予杖。既上召诸大臣,命于诸皇子中举孰可继立为太子者,诸大臣举允禩。明日,上召诸大臣入见,谕以太子因魔魅失本性状。诸大臣奏:“上既灼知太子病源,治疗就痊,请上颁旨宣示。”又明日,召允礽及诸大臣同入见,命释之,且曰:“览古史册,太子既废,常不得其死,人君靡不悔者。所执允礽,朕日不释于怀,自今召见一次,胸中乃疏快一次。今事已明白,明日为始,朕当霍然矣。”又明日,诸大臣奏请复立允礽为太子,疏留中未下。上疾渐愈。四十八年正月,诸大臣复疏请,上许之。三月辛巳,复立允礽为皇太子,妃复为皇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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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太子废后复立,圣祖顾念其子,疑为鬼物所凭,而又恰有谋太子者适为厌胜之事。太子之失德,自不缘厌胜而来,而其乘此疑团,遂认为被厌胜,以图一时之复位。帝虽欲复立,终疑请复立为图见好太子,作异日居功之地,则务谴臣下之言复立者。窥伺帝旨之徒,遂疑帝实不欲复太子,而别举允禩以当之,又大失帝意。此善投机会者之弄巧反拙,成康熙间夺嫡案之一大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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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四十八年三月,复立太子。逾二年,至五十年十月,复以旗籍大臣多人为太子结党会饮,所牵涉者有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串通本部员外郎,包揽湖滩河朔事例,额外多索银两,诸大臣皆受贿,为数亦不过数千金。因谓:“允礽求此等人保奏,惟其不仁不孝,难于进益,徒以言语货财,卖属此辈,潜通信息,尤属无耻之人。”此其痛斥太子,情节猥琐,《东华录》甚详,而似亦不甚近情。以将传帝位之太子,何求于群小而与为朋比?《史稿》撮叙,更不分明,疑其中有难言之隐矣。诸大臣者,尚书耿额,又指为索额图之家奴,欲为索额图报复,牵连审讯,至明年五月始结,罪至绞监候以下有差,而太子尚未俱废,使其觉悟改悔,未尝不留与时机。而太子为人,众臣既盛道其聪明,圣祖亦言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何以甘入下流,为稍知自爱之子弟所不肯为?此则失教之至,而纵使习染于旗籍昏愦之索额图家,少成若性,岂非溺爱不明于先,而又不能终于愦愦,尽失英主之本色,以致有一废再废之举耶?太子过恶,前辈别无记载,故只有疑其冤抑,意为夺嫡之余,世宗朝修《圣祖实录》多未可信。然世宗于允礽初无图夺之迹,后因不立太子,始生事在人为之志,乃别是一事。谓允禩辈夺嫡甚烈,适为世宗驱除,未始不幸获渔翁之利则有之。至《圣祖实录》谓尽出雍正朝伪撰,则于事理为不必然。而其证据,今尤有可举者,录之以存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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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实录》肃宗三十四年戊子,即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庚寅,是月癸酉朔,庚寅乃十八日。是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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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历赍咨官韩重琦赍来清国咨文,清国废其太子胤礽,本朝方物之赠太子,勿令赍来。其废黜诏制略曰:“荒淫无度,私用内外帑藏,捶挞大臣以下,欲为索额图胤礽之外亲名。傍伺朕躬,若不于今日被鸠,即明日遇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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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则废太子诏,实是当时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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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十五年己丑,即康熙四十八年三月甲午,是月壬申朔,甲午为二十三日。是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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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使闵镇厚、金致龙、金始焕等自清国还,引见劳慰,仍问虏中事,镇厚对曰:“以下先言朱三太子事,略之。盖闻虏中形止,渐不如前,胡人持皇帝阴事,告外人无所隐,如乍废太子,旋复其位;殴曳马齐,仍官其子。处事已极颠倒。而又贪爱财宝,国人皆称爱银皇帝。且太子性本残酷,百姓公传道之曰:‘不忠不孝,阴蒸诸妹。’若其诸子之暴虐,乃甚于太子云。胡命之不久,此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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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忠于明,始终对清视为胡虏,乾隆以后稍改,然终不忘明。盖其国见解,自命为箕子之后,而于女真持种族之见甚深,因种族之见,其评清帝本不甚作美辞,自难尽信,但所传清国百姓谈太子王过恶,及诸子之无佳誉,当是得诸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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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稿·允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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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年十月,复废太子,禁锢咸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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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本纪》及《东华录》,书废太子在九月庚戌,即九月晦日,次日十月辛亥朔,御笔朱书谕王大臣,故允礽再废在五十一年十月,谕中有云:“前次废置,情实愤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之而已。”故更无颁诏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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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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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年,赵申乔疏请立太子,上谕曰:“建储大事,未可轻言。允礽为太子时,服御俱用黄色,仪注上几于朕,实开骄纵之门。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大宗亦未豫立。汉、唐已事,太子幼冲,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过者。太子为国本,朕岂不知,立非其人,关系匪轻。允礽仪表、学问、才技,俱有可观,而行事乖谬,不仁不孝,非狂易而何?凡人幼时,犹可教训,及长而诱于党类,便各有所为,不复能拘制矣。立皇太子事,未可轻定。”自是上意不欲更立太子,虽谕大学士、九卿等裁定太子仪仗,卒未用。终清世不复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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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立太子,为清一代特色。乾隆朝有端慧太子永琏,则由追赠。复作《储贰金鉴》,集古来立太子之为祸事迹,垂训后世,亦皆以康熙朝事为炯戒焉。证以《朝鲜实录》,亦载太子之立而复废,略如清《国史》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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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肃宗实录》:三十八年,即康熙五十一年壬辰,十二月癸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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