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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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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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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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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以诸侯领主治下某小吏口吻写成,他终年忙碌、筋疲力尽,以应“王事”,而感叹着“王事靡盬”。头一句所提到的枸杞,便是王室贡赋的内容之一。他还抱怨,虽然“莫非王臣”,但“大夫”(高级官员)却置身事外,“燕燕居息”、“息偃在床”、“不知叫号”,贡赋压力都在“我”这种小吏身上。既然小吏都为此“尽瘁事国”、“惨惨劬劳”,则从事实际生产的劳动者,负担更可想而知;对于他们,作者以“叫号”(呼叫号哭)给予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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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而不税”的情形,是随王权的兴衰而改变的。孔子于《春秋》宣公十五年(前594)记道:“初税亩。”[11]不多不少,只有这三个字,然而,“微言大义”。这三个字,标志中国历史一大变故,千百年来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税”字,就此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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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明替孔子这貌似不动声色的三个字,作了是非明确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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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税亩”,非礼也。谷出不过藉,以丰财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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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这句话,我们援引一下胡适的看法。他说:“藉字训借,借民力耕田,公家分其所收,故叫做藉。”又说:“藉即是赋”。[13]也就是说,左丘明指出,初税亩是不讲“礼”、违反古制的,自古民力所出只有十取其一的赋,如今却超出于此再收一份,这是与民争财、夺财于民。他的用心极好,不过初税亩的提出,却并不只是简单的道德问题。其背后,是私田的大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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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排除一种误会,以为私田是刚出现的全新事物。《诗经》中,有一篇据信为西周时的《大田》这样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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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获稚,此有不敛穧;彼有遗秉,此有滞穗。[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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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那个“私”,便指的是与公田相对的私田。诗人祈祷,下雨的时候,公田旁边的私田也能沾上光;还说,公田收成不佳,自家私田也好不了,公田如果丰收,自家私田也能盈盈有余,颇写出那时私田的弱小,以及拥有者惴惴不安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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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公田与私田的关系和格局,《孟子》有段著名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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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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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遭到胡适强烈质疑,认为是孟子杜撰的。这怀疑有一定道理,毕竟除了孟子的描绘,再无旁证。所谓中间一百亩公田、四周有八百亩私田围绕之,这图景也太过规正,不近自然,倒很像人脑刻意的想象。不过,孟子可能想象了一幅井田的图画,而公田、私田并存这一点却未必出于他的想象,至少《大田》一诗证明私田是存在的。而且作为合理推论,古代地广人稀,总会有新开垦的土地,统治也远没严密到后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地步,假如新的耕地开垦以后并未都纳入“公家”账面,有些被悄悄隐瞒下来,完全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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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私田开发愈来愈多,慢慢地,普天之下就不一定“莫非王土”了,这是一个根本性的经济和社会变革迹象,同时与此相伴的,显然还有生产工具的改进与技术的进化。实际上,私田力量渐渐能与公田相颉颃,是财富结构偏离王权中心的开端,势必触发制度上的嬗替。大量逸于王权治外甚至不为其所知的私田,在诸侯领主眼皮子底下涌现着,等发展到相当规模,很难不引起垂涎,令他们打起从中抽利的算盘。对诸侯领主来说,最大诱惑在于私田不在“贡赋”之内,抽取之利不必归诸王室,而可尽入自家囊中。这就是为什么从私田所抽之利,要重新立一个名目,不称“赋”而称“税”——赋乃“王事”,税却是诸侯所为。孔颖达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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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孟子对滕文公云:“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郑玄《周礼匠人》注引孟子此言,乃云“是邦国亦异外内之法”。则郑玄以为诸侯郊外、郊内其法不同。郊内,十一使自赋其一。郊外,九而助一。是为二十而税二。[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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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提到“国中”、“野”,“郊内”、“郊外”,应该分别对应着编造在册、封国领地既定的公田,以及新开垦且未计入“王土”亩数的私田。公田旧赋十取其一,照收不变;而从“郊外”私田这部分,“九而助一”,另收一份由邦国笑纳——两者相加,“是为二十而税二”。就是说,现在诸侯领主和王室一样,也有一份单独的收入。可以预见,由于私田发展前景远超公田(前者蕃衍不息,后者却保持不变),诸侯领主及其社会基础土地私有者的财富、权力,必将盖过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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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归纳一下,“赋”是王权中心或古代“公”有制的产物,“税”则是王纲解纽并向私有制时代过渡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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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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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们用了一点篇幅,将赋、税在古代的由来及演变略事说明。之后历朝各代,有其不同的赋税制度,且随生产经营的扩展增加了课税的品种,如盐税、茶税、酒税、矿税等。不管如何变来变去,有个基本规律不变;即每当新朝初建,赋税一般或有蠲免或有减轻,与民休息;然而好景不长,贪欲总是难耐,而政治也历来不免日益溷淆的趋势,所以过不了多久,故态复萌,重新回到横征暴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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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曾说,作为随国家而生的事物,赋税作为国家收入原本是必要和合理的。但在冥顽恶戾的权力体系下,所谓必要性最终都会被利用来巧夺豪取,而原本的合理性则不能剩下一星半点。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的《田制》篇中说:“魏、晋之民又困于汉,唐、宋之民又困于魏、晋”[17],他惊讶于历史总是维持着人民处境每况愈下的奇怪趋势,而没有相反的迹象。他指出,症结即在赋税:“吾见天下之赋日增,而后之为民者日困于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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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赋税之重如何不堪,他很快联系了明朝现实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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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之财赋出于江南;江南之赋至钱氏(指五代十国之吴越钱氏王朝)而重,宋未尝改;至张士诚而又重,有明亦未尝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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