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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李清开出的账单,弘光朝即便紧紧巴巴过日子,一年起码也有一百五十万两左右的窟窿。到处都在伸手要钱。史可法督师扬州启程前,上《请颁敕印给军需疏》,详细开列了大炮、鸟铳、刀枪等“各项军器”造买费用,要求授权他支配“贮淮扬之银”、“泊河湖之米”、“解北之银”,外加“二三十万金,携带前行”。[118]五月二十九日,时任巡抚应天安徽等处御史的左懋第,上疏索要长江战船,“即以水兵六千计之,亦须少舡三百余只,或募或造”,战船之外,如“水陆士卒、火药器械之类”所费,也应“次第计算,请命施行”。他没有提出具体数额,但想必该是一大笔钱。[119]乙酉年二月十三日,督饷侍郎申绍芳报告,两淮运使所押解的白银一万两,居然被总兵郑彩擅自“截留”。[120]同年三月二十一日,汝宁总兵刘洪起,“以缺饷撤兵还楚”[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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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与民休息”,实际容不得“休息”。朝廷第一要务便是搞钱,我们不清楚承诺蠲免的各项是否果行,却看见了不少“开源”、“创收”的新办法、新品种。例如,增设酒税。“马士英奏沽酒,每斤定税一文。”[122]一旦增设,即遭争抢,插手部门多达十一个,户部尚书张有誉反映:“京城糟坊不满百,酒每斤税钱一文,既委府佐,又责五城,凡十一衙门,岂成政体!”[123]又如,增设洋税即出海税,“马士英疏请设洋税,开洋舡每只或三百两,或二百两,设太监给批放行,于崇明等县起税,如临清关例。”[124]又如,“纳银充贡”,“廪生纳银三百两,增生六百两,附生七百两。”[125]几个名词代表明代府州县官学学生的不同种类,廪生相当于正牌公费生,增生是扩招生,此外又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末者,称“附生”。古代学而优则仕,诸生将来前途是拔贡(进入国子监),然后有做官资格。所以“纳银充贡”实即变相卖官鬻爵。又“免童生应试”,“上户纳银六两,中户四两,下户三两”,溧阳知县李思谟因拒不执行这项政策,竟遭“特降五级”处分。[126]不久,变相卖官变成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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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中书纳银九百两,文华中书一千五百两,内阁中书二千两,待诏三千两,拔贡一千两,推知衔二千两,监纪、职方万千不等……至乙酉二月,输纳富人授翰林、待诏等官,故更云“翰林满街走”也。[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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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南新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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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永乐迁都北京,致每年大量皇粮、俸米及其他物资,经漕运由江南运京,为此建京师十三仓,以为廒贮。今仅存南新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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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盐税课银”十两银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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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银,即税金。盐税,是朝廷就盐的产制运销所派之税。古代因盐产地所限以及运输不便,导致盐成为重要物资,往往伴随暴利,故历代均由国家专卖,为税收一大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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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六奇回忆说,这桩买卖还颇为兴隆:“予在书斋,今日闻某挟赀赴京做官矣,明日又闻某鬻产买官矣,一时卖菜儿莫不腰缠走白下(南京别称)。”[128]中国人普遍有做官梦,朝廷既然肯卖,想过一过官瘾的人也很踊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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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尚有许罪官输银自赎、命官员佐工(捐款)等着数,不一而足。过去,把“拜金主义”安在资本主义头上,好像只有资本家才掉在钱眼儿里。其实“封建主义”何尝不爱钱?眼下,明朝便毫不掩饰“金钱至上”的嘴脸,为了钱,礼义廉耻全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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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亦属无奈,该收的钱很多收不上来,例如,“两浙巡盐李挺欠课二十六万两”[129],苏州、松江两府三年欠征三百十一万八千五百两,已征而未上缴九十五万六千多[130]。朱由崧急眼了,和朱家诸先帝一样,他开始疑心大臣办事不利,而派所信任放心的阉奴到地方催要。五月十五日,登基当天,即命太监王肇基前往浙江督催金花银,被高弘图劝阻,朱由崧毕竟刚从监国“转正”,不便坚持,乃“责成抚按严催,不许怠玩”。[131]过了几个月,他不再客气,“遣司礼监太监孙元德往浙闽,督催内库及户工二部一应钱粮”,“凡年额关税、两浙盐漕、备练商价、给引行盐,一概随解。”[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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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周而复始。仅数月,曾经以“与民更始”面目出现的弘光政权,便打回原形。有御史名彭遇,在《爝火录》中是个反面人物。他对马士英说:“岳武穆言大,文臣若不爱钱,高爵厚禄何以劝人?武臣必惜死,方养其身以有待。”他主动请缨“募兵十万”,别人问他“饷从何出”,答:“搜刮可办也。”[133]我观其言,倒不失坦率。“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是岳飞名言,彭遇敢于驳斥,道德上可鄙,证之以现实反而不错。至于“搜刮可办”,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不搜刮怎么办?敢问有谁能够不搜刮而搞到银子?果不其然,我们看到后来户部正式奏请,在徽、宁等府“预征来年条银”[134],朝廷又回到寅吃卯粮的老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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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与弘光帝和太后她老人家母子团聚的同时,在内臣亲自坐镇督催钱粮的浙江,“东阳民变”复起。先是,“县令姚孙榘(《爝火录》作“姚孙棐”)借名备乱,横派各户输金”,当地一名叫许都的富户,被坐“万金”,却只拿出来几百两,姚孙榘大怒,“指为结党造反,执而桎梏之,时输金者盈廷,哄然沸乱”,在县衙当场把姚孙榘拖到堂下痛打,后陈子龙与许都友善,以免死说其自首而已,不料浙江巡抚左光先背信,诛杀许都等,复激事变,左光先调兵镇压,致东阳、义乌、汤溪数地民众“各保乡寨拒敌”,而官兵大败。[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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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后虽平息,却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弘光朝面黄肌瘦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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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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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明末财政,历来谈得最多的是拮据。无论在当时臣工奏章,还是后人史论中,缺饷、逋欠、灾减之类字眼,随处可见。这些,都突出了一个“无”,令人们注意力容易放在所谓“困难”上,进而把原因归之于动乱、战争、天灾等“客观因素”或“不可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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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明末财政问题的症结并不在此,比所谓“困难”更严重的,是“乱”。它比较隐蔽,内在于体制之中,缺乏透明性,极易被所谓“困难”所掩盖。战争消耗多少、一年赋税欠收多少、天灾造成粮食减产多少,这些数字可以统计出来,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但是,有多少钱因制度之故暗中化于无形,不单普通民众不知道,甚至连政权及其官僚系统本身往往也不清楚。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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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五月二十六日,御史米寿图疏论“清核钱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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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兴以来,民间搜括已尽,库藏空虚已极,今加派已荷新谕蠲免,而朝廷之有仍还之朝廷。如先帝发造舡银两,果否造舡若干?费银若干?余银若干?如发兴屯银两,今屯未兴而原银化为乌有。若置之不问,亦可惜矣。诸如此类者,当察明清理,为兵饷之用……今后不论是何衙门,有一官便有一官职掌,不得坐耗储糈,见害则避,见利则趋,须改弦易辙,实心为国雪耻复仇,以尽臣职。[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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