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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且不说,更诡异的是,两桩“三案”的情节直接看毫无关联,可是稍稍挖掘一下,却见它们之间有一根隐形的线索,遥相呼应、暗通款曲,教人不禁想起“冤有头,债有主”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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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盖北京“三案”之起,都因朱翊钧偏私郑贵妃之所出皇三子。这位皇子叫朱常洵,后来封了福王,就藩洛阳。他非别人,恰便是眼下在南京当皇帝的朱由崧的亲爹。这对父子,一个是昔年北京“三案”的导火索,另一个则跑到南京惹出新“三案”。明代福王,前后仅此二人,却不约而同扮演相似的历史角色,形式雷同,效果一致,让人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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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单表南京“三案”。以往史家,对北京“三案”所含政治、伦理内容,有深刻认识。推原本根,阐究精微。但对南京“三案”,却有些掉以轻心,似乎觉得不过是朱由崧的几段“花边新闻”。对此我们不得不说,前人视野终有其局限性。诚然,单论事情本身,南京“三案”不很曲折隐秘,然而其真正特色不在于此,而在于所引起的解读及反应。在这一层面,南京“三案”极其活跃,交织其间的声音丰富多彩,整个过程有如一面明镜,将社会心理表现得纤毫毕呈,所体现的强烈参与性、互动性在古代条件下堪称罕有。假如我们欲取活体组织,对弘光朝做显微式的病理检视,便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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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弘光纪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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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次而言,弘光“三案”,首先发生的是大悲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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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甲申年将尽,十二月十五日(乙巳)深夜,有男人在洪武门外闹事。有关记载描述为“夜叩洪武门”[1],单看这五个字,好像没多大动静;然而,根据叩门者完全疯掉来推想,声势应该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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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被“叩”之门,可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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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门系何所在,一般恐怕都无概念。在如今南京,它不但久已不存,简直连痕迹也找不到。不过,我们却可以从明初《洪武京城图志》里得到一点知识和形象。简单说,它是南京紫禁城最南端第一道大门,亦即皇城前门,与作为后门的玄武门遥遥呼应。进了此门,便是皇家宫阙;以外,则为庶民生活居住区。什么人可得入内呢?除皇帝一家和侍候他们的一大堆太监宫女,只有官员——进门后,首先是一条称为“千步廊”的宽广御道,两侧分布着国家文武机构——总之,平民百姓“到此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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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叩洪武门”的不速之客,虽然疯癫,对洪武门乃是“大内”之门禁,意识倒并不糊涂。当被问及来者何人时,他的回答堪称惊天动地:“自称烈皇帝。”[2]谁是“烈皇帝”?就是习惯上称为“崇祯皇帝”而由满清谥为“思宗”的朱由检。他明明已在半年之前,自缢于北京煤山,普天之下,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不意于此隆冬寒夜,阒寂无人之际,一位和尚从天而降,在洪武门外大呼小叫,自称崇祯,意欲“回宫”。守门卫士岂有二话?当即“擒之”,把他交与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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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峰则报告了兵部尚书张国维。张国维但闻其事,立即说:“此等妄男子,但当速毙之,若一经穷究,国体不无少损。”[3]听上去颇为冷血,实则张国维是个好官。他这么讲,是因这种事必属死罪,毋须多问,而更重要的或他所以急于“毙之”,在于后半句:“一经穷究,国体不无少损。”他敏锐之至,已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其中将有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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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续幸存录》的说法。《明季南略》所载完全不同,也很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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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十二月,南京水西门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马司报:一和尚自言当今之亲王,速往报,使彼前迎。兵马司申文巡城御史入奏,弘光批:“著中军都督蔡忠去拿。”忠率营兵四十、家丁二十驰往。和尚坐草厅,忠入问,曰:“汝何人,敢称亲王?恐得罪。”和尚曰:“汝何人,敢问我?”左右曰:“都督蔡爷。”和尚曰:“既是官儿,亦宜行礼,我亦不较。且问汝来何故?得毋拿我否?”忠曰:“奉圣旨请汝进去。”和尚即行,忠授马乘之入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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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样情节,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续幸存录》里,大悲出现在洪武门前,而且半夜砸门,动静对比极其强烈。眼下他出现时,却远在“水西门外”,连南京城都还没进,坐在草厅之上,对着一帮小民吹牛。还有,前者说他被当场捆翻在地,“擒之”;后者却说很风光地被请进城来,骑着蔡都督的大马。还有第三个区别:洪武门前,他自报为“烈皇帝”,而水西门外的夸口,只是“当今之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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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两种情节之外,尚有他说。如黄宗羲《弘光实录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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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二日,有僧在汉西门外,自冒先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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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提前了三天,变成十二日,地点比水西门更远(相对紫禁城而言),是其西边的汉西门。但“自冒先帝”这一点,与《续幸存录》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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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秉《甲乙事案》(此书亦广泛讹传为顾炎武《圣安本纪》而流行,《台湾文献丛刊》所收录即是)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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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系故齐藩宗人,狂言受先帝命,已复王爵。又狂言先帝实未宴驾,指斥上(指朱由崧)云云。[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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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前面各家,文秉说法算是兼而有之:大悲自称齐王,但也带来崇祯未死的消息,且以崇祯代言人自居,指责弘光皇帝朱由崧不当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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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大悲因何被抓,当时具体情景到底怎样,显然是无法凿实了。计六奇在引述情节后,注明“此野史也”[7]——道听途说,闾巷所传。而夏完淳、黄宗羲、文秉等人对其所著,虽都表示保证其真实性,但他们当时远在别处,无一置身事发地,算不上可靠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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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笔者喜欢《续幸存录》的叙事,它那个场景较有声色,所以姑以之为本,引为故事开头。至于大悲和尚“自称烈皇帝”,应该并无此事,可能是守门卫士误听之后误传所致。当时,吵吵嚷嚷之中,误听颇为难免。但大悲确实激烈提到崇祯皇帝,一口一个“先帝”——他之所以来,就是以崇祯名义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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