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905761e+09
1706905761
1706905762 高杰溃卒渡江,鸿逵掩而杀之,不下万人。余卒北走,降于大清。[37]
1706905763
1706905764 这有可能是明朝灭亡前所获最大战果,只可惜,杀的不是敌人。设身处地,在高杰余部而言,当此绝境只怕不降也难。后来,李成栋在广东“反正”,我曾诧其何以反复若此,及见以上记载,多少有了头绪——他当初的降,原来竟是那样一番情形!
1706905765
1706905766 刘、高两军,逃者逃、降者降,江北所剩只有扬州一座孤城和史可法一位孤零零的督师。督师易为今语,略近于前敌总司令。可这位总司令,基本光杆一个:“城内兵能战者少,可法乃闭门坚守。”[38]
1706905767
1706905768 本来,高杰兵自徐州败还,投在史可法帐下,“惟阁部是听”[39](史可法在该部威望甚高),情形不算太糟。不久,“城中哄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怼”。四月十四日,“五鼓,高兵斩关夺门而出,悉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40]扬州已无战斗力可言。
1706905769
1706905770 过几天,忽然来了一支“援兵”,乃甘肃镇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所率四千人。然而当天就搞清楚,根本不是援兵。李、高此来,是以史可法奇货可居,“欲劫公(史可法)以应北兵”,向清军邀功。史可法正色曰:尔等欲富贵,我不阻拦;至于我,扬州就是死地。以当时情势,史可法无力制止其投降,对方同样不可能将史可法绑架而去。第二天,“李、高见公志不可夺,遂于二鼓拔营而出。”不但原班人马走掉,一支四川部队(胡尚友、韩尚良部)也随之而去。“自此备御单弱,饷不可继,城不可守矣。”[41]即便是守,也不可能了。
1706905771
1706905772 史可法向南京求援,“血疏告急,不报。”[42]以血修书,无人理睬。扬州,这明军的大本营,有如赤身裸体,无遮无拦暴露在那里,只差清军前来插上自己的旗帜。以下是综合应廷吉和史德威所述,最后十天的经过;他们一为史可法高级参谋,一为副将并于城破前由史可法收为义子。
1706905773
1706905774 十五日,清军“环薄城下”,近距离包围了扬州。多铎开始做史可法的劝降工作。
1706905775
1706905776 十七日,双方有小规模接触,清军一股骑兵突然出现,射死数人。多铎书凡五至,史可法“皆不启封,置之火中”。
1706905777
1706905778 十八日,“城守毖严。公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史可法收史德威为义子,以五封遗书相托,并告以遗愿:“我既死,当收葬太祖高皇帝之侧,万一不能,即葬于梅花岭。”
1706905779
1706905780 十九日,总算有一点好消息,兵部职方司主事何刚、提督总镇刘肇基各率数百人赶到。当然,他们的加入更多仅具气节的意义。几天后,刘肇基巷战死,何刚“以弓弦自经死”。
1706905781
1706905782 二十日,清军仍在等待他们的红衣大炮,同时继续劝降。“豫王又持书来说”,算来这已是多铎送来的第七封劝降书。
1706905783
1706905784 二十一日,李栖凤、高岐凤率部至。
1706905785
1706905786 二十二日,李、高未能得逞,离城;川军胡尚友、韩尚良部随之而去。
1706905787
1706905788 二十三日,清军红衣大炮运至。明军一支运粮队在城外为清军所劫,“焚毁略尽”。
1706905789
1706905790 二十四日,“北兵试炮,飞至郡堂,弹重十斤四两,满城惶悚。”夜,清军正式攻城,“炮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缘墙而上,城上鼎沸,遂不支。”
1706905791
1706905792 二十五日,“攻打愈急”,炮火强劲,“铅弹大者如罍,堞堕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巨炮摧西北隅,崩声如雷,城遂陷。”随即巷战,刘肇基率四百人战至最后一刻;史可法被执,被带到新城南门楼见多铎,再次拒降。多铎说:“既为忠臣,当杀之以全其名。”遂遇害。[43]
1706905793
1706905794 扬州的抵抗是象征性的,实力过于悬殊,使抵抗没有实质内容。但这是清军南侵之后,脚步唯一的停顿,也是它被迫拉开架势实施的唯一攻城战。对于明朝,扬州则是第一座被攻破而非主动投降的城市。
1706905795
1706905796 在这里,满清终于见识中国并非只有丑类、败类,也有品质高贵之人。自入关以来,他们似乎一直没有机会了解到这一点。当丑恶和败类一个个逃之夭夭后,扬州突然变得无比纯粹,短暂几天中,它有幸成为一座正人君子的城池。而这样的城池,多少可为污浊的中国挽回一些颜面。
1706905797
1706905798 史可法以必死之念,在无望中等候敌人,纯然只为证明点什么。其实,将近一年他都是如此:在局势,事不可为;在个人,绝不放弃。好在他不算完全孤立,所谓“德不孤,必有邻”,最后与之为伍、共同挺立于扬州的,还有数十人。孟森《任民育》写:
1706905799
1706905800 危城官属,明知肝脑不日涂地,而一息尚存,誓不远引规避,若扬州知府任民育以下数十人。[44]
1706905801
1706905802 他们中,有扬州知府任民育,他在城破后,郑重换上明朝官服,端坐大堂、恭候敌人,说:“此吾土也,当死此。”有吴尔壎,去年他在北京经不住闯军拷打而屈降,引为奇耻,“南归谒可法,请从军赎罪,断一指,畀友人祝渊寄其家曰:‘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45]城破,投井而亡。有副总兵马应魁,“每战披白甲,书‘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巷战死。”当然,还有何刚、刘肇基……
1706905803
1706905804 此数十人可证中国非无人,而是人非所用、用非所人,亦即前面所陈偏爱奖劣惩优、与优胜劣汰的自然道理背道而驰那种奇怪趋势。很意外地,连弘光帝也晓得这一点。一次,钱谦益论及当用某人,朱由崧这样说:“国家何尝不收人,只是收来不得其用。”[46]
1706905805
1706905806 这样的扬州,也迫使满清露出真面目。之前,它一直努力克制和隐匿本相,现在这苦心尽付东流,一夜之间回到关外,回到素喜屠城的努尔哈赤时代。扬州屠城之种种,王秀楚《扬州十日记》备述极详,笔者不再添足。我只想说,扬州一案除了惨绝人寰,也是另一鉴证;即十七世纪中国在被征服过程中,并不只有一味顺服的形象。
1706905807
1706905808
1706905809
1706905810
[ 上一页 ]  [ :1.70690576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