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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62 曲者,戏剧在中国古代的别名。元代的剧作集称《元曲选》,明代雅正剧种称“昆曲”,唱戏称“拍曲”。筵,本为席地之坐垫(中古以前中国无椅),后多与纵娱、宴飨诸义连。曹植《斗鸡》:“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57]《红楼梦》:“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58]一个筵字,在我们这里,可为戏台下的看席,可为宴饮销醉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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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64 读史时,曾有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而摘入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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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66 一句出自朱由崧。乙酉年正月初一,元旦,这天发生了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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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71 明代市井皮影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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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73 繁华街区皮影演出现场,场所是固定的,观众棚里挤满了四五排人,还有不少在棚外伸头探脑。戏剧,以其摹仿性再现,将原本在时间中流逝的生活,重新推到眼前。这种迷人特质,足以颠倒众生,无论闾巷小民,还是士夫文人,乃至皇帝本人,都会在其中寻求安慰,把它作为现实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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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78 南京通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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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80 此门在南京诸城门中,以整体如巨轮之首的造型而称独特。乙酉年五月初十,公历1645年6月3日,夜半,明朝末代皇帝朱由崧由此“弃船”而逃,沿西南方奔马鞍山,十余天后被清军押回,也是从通济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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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82 明福王罢朝,设宴内殿;值天阴晦,意颇不怿,诸内臣竟下殿除窗槅(使殿内亮堂些)。福王曰:“不必,朕在此坐不久。”闻者皆骇其不祥。[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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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84 诸内竖惊骇于此语的不吉利,笔者则独于那个“坐”字回味不已。盖因朱由崧到了南京后,一切都离不开“坐”字。他每日的生活,大抵不出三件事:坐龙床为君;坐在台下看戏;与近倖辈“杂坐酣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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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86 一句是乙酉四月十九日,就拒北兵还是御左兵举行召对,马士英强行决定放弃江北之防、全力阻止左良玉,朱大典当场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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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88 朱大典含怒入朝堂,曰:“少不得大家要做一个大散场了!”[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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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90 “大散场”!还有比这更生动的字眼么?其于明朝的收束,由形到神,丝丝入扣,至矣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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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92 第三句见于孟森文《书樵史通俗演义》,他评论有关南京的一条史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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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94 南都儿戏之局,形容尽致,要是作者身在事中,其言如此。[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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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96 “儿戏之局”,画出弘光朝一年之魂。能味此四字,即知这段历史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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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898 说起明代文化,戏剧既为一大成就,亦是它的一项代表。明代戏剧秉承元曲之盛,而又有更大发展。元时,戏剧虽巨匠如云,吸纳诸多一流才子,然而却有其不得已,是“九儒十丐”所致。明代不然。戏剧在明代,不单登了大雅之堂,擅长此道乃至是第一等的才藻,受到推许和钦羡。故而明代士大夫中,戏剧已是十足风雅的表征,大名士如康海、王世贞、汤显祖等都因戏文享誉士林。我们也曾提到,弘光朝关键人物之一阮大铖,便是戏剧方面的大家。他不但能创作,还建了最好的私人剧团,从演员、乐队、道具到导演,样样皆精,专供他演绎个人剧作。撇开政治不论,阮大铖确为明末剧坛顶尖人物,能将戏剧玩到他那程度的,后来只有李渔李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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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00 再说一个现象。大家如对较具传统的戏曲(晚近剧种不算)感兴趣,可留意它们的服装。首先是京、昆两剧,余如秦腔、豫剧、汉剧、川剧等,其装束全部为明代式样,剧情可变,着装却一律不变,即便所演乃汉唐宋抑或清代故事、人物,所饰冠服却通通为明式。原因何在?就在于明代对中国戏剧史有着规范和定型的意义,至今,可追溯的舞台实践和表演范式,由明代所确立,之前元人如何演戏都已失其孑遗,如今只能在壁画上知道些静态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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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02 还要看见,戏剧在明代不只是艺术而已,它对明代文化、生活以及人的意识,渗入肌肤,堪比网络之于当下社会。李自成入北京之初,百官惧冠带惹祸,尽弃毁之;两天后,命众官投职名,必须着官服以见,怎么办呢?许多官员不约而同想到用戏服代替,纷至戏班争购,致一顶戏冠价陡至三四两银子。[62]虽说当时戏服款式取自本朝,算“现代装”,然而戏服究竟是戏服,跟现实着装还是有明显区别,可众官并不感觉有何心理障碍。体会这个细节,明人对戏剧浸淫之深,竟至不分戏内戏外,在生活与戏剧间,轻松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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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04 如上面例子不足以说明,再看发生在南京的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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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06 阮圆海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叱为梨园装束。钱谦益家妓为妻者柳隐,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明妃出塞》状,大兵大礼,皆娼优排演之场。欲国不亡,安可得哉![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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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08 阮圆海即阮大铖,柳隐即柳如是。他们两个,都是在生活以至公务中,以近乎粉墨登场方式于大庭广众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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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5910 我们必须说,不但明代文化有很强的戏剧成分,明代的心理和政治也是充分戏剧化的。如果换换说法,通俗一些,则是:明代的不少事,不少人,往往有如演戏,扮演的意味很浓厚,完全是一种仿真存在。这在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那里,有最显著的表现。自打继位为君,朱厚照直到死,短短三十年的生涯都在设法逃离皇帝角色,抑或使自己与皇帝角色之间产生间离。他在宫中使自己变身为小商小贩,在宫外打造豹房那种淫邪空间来释放道德压力,以“大将军”身份历险和周游各地并严禁大臣指认、说破其真实身份……此人一生,是戏仿的一生,谐谑的一生,或干脆说是一部大型角色扮演类游戏。尽管他并非职业演员,可所作所为,比百老汇的表演家更加彻底;演员尚能区分自己的舞台和生活形象,朱厚照却不论何时何地都在从事演艺活动。他用表演对抗现实,用虚拟消解真实。整个明朝,不以皇帝为“角色”者稀。大多数皇帝,要么主动使“皇帝”变成一种角色,以便从中脱壳(如武宗、熹宗),要么在礼法和群臣约束下被迫角色化——岂止皇帝被角色化,群臣同样以扮演或假面方式出入朝堂,君臣间,每每心照不宣像串戏那样互动和周旋。嘉靖年间“大礼议”、万历年间“国本之争”以及崇祯皇帝的大结局,都有极强的表演性,以至演着演着“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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