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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11 祁彪佳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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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13 祁彪佳出身仕宦,其父祁承爜乃藏书大家,祁氏“澹生堂”藏书冠诸一方。祁彪佳为刘宗周弟子,南都立,史可法派之往苏松处理民乱,后因阮大铖欲加害,辞归。清兵下杭州,先于乃师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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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18 黑洞:弘光纪事 [:1706899952]
1706906119 黑洞:弘光纪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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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21 清朝第三位皇帝爱新觉罗·胤禛,曾有这样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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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23 夫明末之时,朝廷失政,贪虐公行,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至于流寇肆毒,疆场日蹙,每岁糜饷数百万,悉皆出于民力,乃斯民极穷之时也。我朝扫靖寇氛,与民休养,于是明代之穷民,咸有更生之庆。吕留良岂毫无耳目,乃丧心昧理,颠倒其说,转言今日之民穷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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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25 这是雍正六年(1728),他讯问吕留良案要犯曾静的过程中,逐条批驳吕氏言论时所说。在他而言,以上每个字皆得谓之掷地有声、凿然可据。我们先前的讲述,不少地方也颇能为他佐证。总之,从历史事实角度乃至从道义角度,朱明被满清取代,算得上情理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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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27 然而,实际的情形则不如人愿。到吕案发生时,满清入主中国已有八十余年。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汉人尤其是其知识分子,仍然很顽强地抗拒满清统治,对明朝念念不忘。这让雍正觉得全然不可理喻。清初与晚明,二者气象之不同,孰明孰暗,昭昭在目。一个繁荣昌盛,一个腐朽没落;一个蒸蒸日上,一个暗无天光。谁应被歌颂赞美,谁应被批判唾弃,难道不一目了然么?可吕留良、曾静之流,罔顾事实,偏偏将丑陋不堪的明朝抱住不放,对蓬勃强大的清朝(《大义觉迷录》几次提到清朝版图的伟大)却极尽攻击之能事。这种人,说他们“丧心昧理”有什么不贴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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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29 确实,一定意义上,道理在雍正这边,在清朝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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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31 且不说明朝活该灭亡,不亡无天理,“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无论取代者谁,兴许也不比它更糟。如着眼于“实际”,满清的入主还给中国带来诸多“好处”:一、它将半世纪的战乱敉平了,这意味着大规模死亡终得遏止:“明代末年,在战争、灾荒和瘟疫的三重打击下,中国人口减少了4000万”[2],“康熙十七年南方、北方人口合计约为1.6亿。康熙十七年以后,中国人口走出明末以来的低谷,开始了新的发展。”[3]二、疆土大大拓展,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分别有明万历十年(1582)图和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图,比较一下,差距惊人,整个蒙古、新疆和台湾,均于清朝并入中国版图。事实上,西藏也是;明虽设有“乌思藏宣慰司”,但仅为名义所属,并非实际控制,亦即不是中国一个行省。三、从一般人民“过日子”角度,比明末强太多,赋税总体上有相当的减轻(这也是因为有晚明做陪衬的缘故,后者在贪腐和战祸两个重压下,闹得太不像话),吏治大体肃清,人民基本可说“安居乐业”。以米价论,崇祯十六年每石值银三点三两(此仅指北京米价,至于别地,崇祯初即可高达每石值银四两)[4];而“清初米价,正常价格,约在每公石合制钱六百文到八百文左右”,大致折银每石不足或略多于一两,雍正九年至乾隆五年之间,甚至低至每石不到四百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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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33 类似的好处或实利,相当诱人和巨大。也因它,后来历史渐渐变成一笔糊涂账。例如有关洪承畴的是是非非。辛亥革命口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直接取自朱元璋,意思当然是眼下的反清与朱元璋当年反元一脉相承。而据洪氏后人称,孙中山在日本筹款时,洪家一位旅日华侨洪汝辉见到他,当面提问:“先生致力于推翻满清政权,此固正确无疑。但对我祖文襄公事情有何评价?”孙答:“余致力唤起民众推翻满清,目的在于推翻其腐败帝制。洪文襄降清,避免了生灵涂炭,力促中华一统,劳苦功高。”表了这个态,复赠《赞洪文襄》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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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35 五族争大节,华夏生光辉。生灵不涂炭,功高谁不知。满回中原日,汉戚存多时。文襄韬略策,安裔换清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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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37 其实,以我们知道的论,洪承畴投降似乎未曾如何“避免生灵涂炭”,尤其在清兵入关后,北方所以基本未闻屠戮,只因各地望风而降、未加抵抗,而南方,凡不肯降的地方,都发生大屠杀——比以后的日寇严重得多,日寇搞了南京大屠杀,满清则起码搞了扬州、江阴、嘉定三次大屠杀。故而,非得称赞洪承畴“功高谁不知”,大概只能落在“力促中华一统”、“满回中原日”这层意思上。用比较俗白的话讲,洪承畴投降,好就好在让中国版图大大扩张了。这,一是结果论,二是实利论——因有如此的结果和实利,我们对那件事便抱了好感与好评。京戏有《洪母骂畴》,演传闻已殉国的洪承畴,突然归家,母亲见他身着“胡服”,不由怒骂。这情节纯属演义(他的高堂跟他到了北京,过得好好的,顺治九年卒[7]),但孙中山诗中“安裔换清衣”的句子,却与剧情构成奇异的反差,“换清衣”为洪母所骂,在诗句里反而有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自我牺牲气概,以一人之忍辱换来全体汉裔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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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39 历史,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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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41 有趣的是,在洪承畴身上,不光后来汉人算糊涂账,满清出于本身需要也搅浑水。本来,所谓洪承畴劳苦功高,起码对满清而言确实如此。他的投降,是满清在关外时取得的重大突破。入关后,在搞定南中国过程中,洪氏更居功至伟。江南既下,洪承畴便受命为江南总督,在这抵抗最激烈的区域,充分发挥才智以及本身为“南人”的种种优势,软硬兼施,宵旰吐握,为清朝啃下这块硬骨头做出不可埋没的贡献。之后,领衔平定西南那终极之战,把南明小皇帝朱由榔逼入缅甸只差捉到手,因病不支,乞休,返京后一年多病故。自归降至终,洪承畴对清朝来说可谓“死,而后已”了。然而乾隆四十一年(1776),他却被清朝列入《贰臣传》。这个“贰”字怎讲?我们都知道有个成语“忠贞不贰”,洪承畴原为明臣、后降满清,显然没做到这一点,所以便“贰”了。这种情况,倘由明朝贬为“贰臣”还差不多,到头来竟是清朝给了他这样的评介。当然,“贰臣”还不是“逆臣”,清朝另有《逆臣传》,里面是些更坏的人。再者《贰臣传》亦非专门针对洪承畴,凡是由明降清的官员都列在其中。为什么通通一棍打死?且看乾隆上谕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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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43 庚子,命国史馆编列明季《贰臣传》……如王永吉、龚鼎孳、吴伟业、张缙彦、房可壮、叶初春等,在明已登仕版,又复身仕本朝,其人既不足齿,则其言不当复存,自应概从删削。盖奖忠贞,即所以风励臣节也。因思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如洪承畴,以经略丧师,俘擒投顺。祖大寿以镇将惧祸,带城来投。及定鼎时,若冯铨、王铎、宋权、谢陞、金之俊、党崇雅等,在明俱曾跻显秩,入本朝仍忝为阁臣。至若天戈所指,解甲乞降,如左梦庚、田雄等,不可胜数。盖开创大一统之规,自不得不加录用,以靖人心而明顺逆,今事后平情而论,若而人者,皆以胜国臣,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倖生,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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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45 被点名的降臣,情形并不一致。像吴梅村,虽然归附却悔意颇浓;像洪承畴,则并不三心二意,始终着实用命。对此,朝廷本当采取不同政策,区别对待;结果一视同仁,洪承畴虽“鞠躬尽瘁”,也仍然落个“贰臣”下场。所以这么搞,乾隆倒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为了得中国“开创大一统之规,自不得不加录用,以靖人心而明顺逆”,如今,“事后平情而论”,则叛变行径不能鼓励,而要“奖忠贞,即所以风励臣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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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47 这样,有关洪承畴其人,就形成不可思议的怪现象——他所投靠的一方,后来在不屑、鄙夷中将他一脚踢开;而他所背叛的一方,后来反而对他赞赏有加,认为可以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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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49 此即历史功利的一面,或者实利地对待历史而取的态度。雍正讯问吕案,振振有辞批判吕留良对于反清复明执迷不悟,也是从实利角度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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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51 本朝定鼎以来,扫除群寇,寰宇乂安,政教兴修,文明日盛,万民乐业,中外恬熙,黄童白叟,一生不见兵革,今日之天地清宁,万姓沾恩,超越明代者,三尺之童亦皆洞晓,而尚可谓之昏暗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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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53 尔等莫非是睁眼瞎?比之前明,大清带来多少实惠、好处,“三尺之童亦皆洞晓”,你们怎么就看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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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906155 假如历史只有实利一种角度,道理肯定都在雍正和清朝一边,吕留良那种人和事也会从地球上销声匿迹。然而,并不只有这种角度。对于实利这一面,吕留良辈未必瞧不见,甚至未必否认。他们不一定不知道清朝的“好”和明朝的“不好”,就事论事,他们或许可以承认雍正所指出的并不差。就此大概用得着围棋里一句话:“胜负不在这里。”雍正所提质疑,与反清义士胸中所抱苦闷,不在同一层面。雍正觉得,大家有好日子过,岂不就万事大吉,还抱怨什么?反清义士却认为,“好日子”不表示一切;“好日子”之外,有更值得重视和追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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