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948550
1706948551
《旧唐书》卷147《杜佑传》宪宗评论杜佑曰:“为政惠人,审群黎利病之要。”这是杜佑死后宪宗的由衷之言,因而一定程度上是比较公允的,反映出杜佑为政时的民本思想倾向和意识。在《通典》序中,杜佑极力推崇孔夫子的“既富而教”的观点,即治政的最终目标必须使老百姓富裕足食,并且用礼仪开导、教育他们。
1706948552
1706948553
《通典》卷185《边防典》序云:“夫天生丞民而树君司牧,语治道者固当以既庶而安为本生。”《通典》卷171《州郡典》序云:“夫天生丞人树君司牧,是以一人治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患在德不广,不患功不广。”杜佑不主张君权高于一切,不认为君主可以主宰天下,相反他认为上天生就了众庶百姓之后,才有了产生一个司牧他们的君王的必要,因此君王的产生是为了治理天下,“既庶而安”是其治理的目标,而不是以整个天下来侍奉一人。杜佑主张行郡县,其中他有一条十分主要的理由是“建国利一宗,列君利万姓”。《通典》卷31《职官典十三》云:“天生丞民树君司牧,人既庶焉,牧之理得:人既寡焉,牧之理失。庶则安所致,寡则危所由。汉隋大唐海内统一,人户滋殖,三代莫俦。若以为人而置君,欲求既庶,诚宜政在列郡,然则主祀可求矣。主祀虽永,乃人鲜:主祀虽促,则人繁。建国利一宗,列郡利万姓,损益之理,较然可知。”
1706948554
1706948555
他认为上天使君主治理天下,只有达到既庶又安,才算是“牧之理得”,从这一点看来,必须实行郡县制。反之,若君主治天下仅为了自己一人,则他势必是希望实行封建制。可知,杜佑力主郡县制的一大根基是建立在“列郡利万姓”的民本观念之上的。杜佑认为:“凡为国之本,资乎甿人。”[15]他把百姓放在政治的首位来考虑。他的民本思想具体地还表现在重人惜费上。《全唐文》卷478郑余庆《祭杜佑太保文》云:“始从郎位,职典邦赋,重人惜费,惠恕用布。”《全唐文》卷496权德舆《杜公淮南遗爱碑铭》云:“视阖境如枨 之内,抚编人有父母之爱,因其习俗而均安之,识其惨舒而导利之。”由于他对百姓在国家中的作用有了充分的认识,所以不论是担任地方官还是在中央任官,他都十分注重重人惜费。他认为:“人安而政洽,诚为邦之所急,既理道之所先”;“夫欲人之安也,在于薄敛;敛之薄也,在于节用。”[16]贞元二十一年(805)大丰收,杜佑上奏:“请权停河北转运。于滨河州和糴二百万石,以救农伤之弊。”[17]此可概见杜佑关心百姓疾苦的态度。
1706948556
1706948557
在杜佑的史学思想中,民本的成分是比较浓厚的。实际上,这种思想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与安史乱后的社会形势有着直接的关系。安史乱后,不但国家实力大衰,而且民不聊生,国家赋税由于户口的流亡而减少,故杜佑认为要使国家富强,必须使民众富庶、户口增多,因此政府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农民,维持他们的小农生产。当然,杜佑的民本思想是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来谈论的,其目的是为统治阶级的治国理论服务,这与马列主义肯定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有着很大的区别。
1706948558
1706948559
四、不信怪异的进步史观和追求真理的求实精神
1706948560
1706948561
《全唐文》卷505权德舆《杜公墓志铭》云:“不徼福,不乞灵,物怪气焰不接于心术。诚明坦荡自得于天理,中正之外,无自人焉。”杜佑不信鬼怪神灵,不迷信盲从,这从权德舆对他的评论中就可看出。在杜佑的世界观中,他尤其强调人事,绝少言谈鬼怪。他对于古代历史典籍中记载的天人感应之类荒诞不经的迷信,通过事实分析,一概予以否定和批判。《通典》卷148《兵典》序云:“自昔智能之士皆立言作训,其胜也或验之风鸟七曜,或参以阴阳日辰;其教阵也惑以天地五行,或变为龙蛇鸟兽……若以风鸟可征,则谢艾枭鸣牙旗而克麻秋,宋武麾折沈水而破卢循;若以日辰可凭,则邓禹因癸亥克捷,后魏乘甲子胜敌。略举一二,不其征欤?似昔贤难其道,神其事,令众心之莫测,惮指顾之皆从。”军事上自古以来就有风鸟日辰的神化现象,究其原因,无非是一些军事家故弄玄虚的结果,以致普通人对之神秘莫测,都信以为真。杜佑用了谢艾、宋武、邓禹及后魏的史实,驳斥了这些阴阳五行现象的虚假性。
1706948562
1706948563
星宿分野的学说,出自于班固和皇甫谧。他们将天文上的星宿名称一一配上相应的地域,这实际上是阴阳五行学说的继续发展,在当时颇有影响。杜佑不信这套荒诞的理论,认为从地域的分合和时间的先后来看,东汉的这种理论实在是难以成立的。他对主张星宿分野的史书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认为是误人子弟。
1706948564
1706948565
唐初李百药主张郡县制,批驳封建制,他在上奏中说:“祚之长短,必在天时,政或盛衰,有关人事。宗周卜代三十,卜年七百,虽论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犹在,斯则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18]认为朝代的长短是上天安排好的,而政事的治理、国家的兴衰在于人的主观努力,和国祚长短无关。杜佑同样也主张郡县制,但他不相信这种虚妄的观点,提出了针锋相对的言论。他说:“观李、马陈谏,乃称冥数素定,不在法度得失,不关政理减否,故日终莫究详,斯之谓矣。但立制可久,施教得宜,君尊臣卑,干强枝弱,致人庶富,享代长远,为理之道,其在兹乎?”[19]杜佑指出国祚的长短主要取决于适宜的典章制度的建立,和君臣关系的理顺,以及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是否具有安定富足的生活。他批评了“天时”“杳冥”的天命论观点,清晰地表明国祚不由天意而由人事决定。
1706948566
1706948567
作为唐代中期的一位名儒,杜佑对经书颇有研究,对经书的言论十分信赖。然而,他对儒家经书并不盲从,而是勇于疑古,善于求是。他在儒家经典对政治的作用这一问题上,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旧唐书》卷147《杜佑传》中载杜佑的话说:“夫《孝经》、《尚书》、《毛诗》、《周易》、《三传》皆父子君臣之要道,十伦五教之宏纲,如日月之下临,天地之大德。百王是式,终古攸遵,然多记言,罕存法制。愚管窥测,莫达高深,辄肆荒虚,诚为亿度,每念懵学,莫探政经。略观历代众贤著论,多陈紊失之弊,或阙匡拯之方……”杜佑认为经书是君臣、父子伦理教育方面的“要道”、“宏纲”,应该研习遵循。但经书有不足之处,即对治理国家的各种典章制度叙述太少,因此执政者很难通过参考经书来制订方针政策。因为圣贤经典也有缺陷,所以杜佑想把《通典》编纂成补圣贤书不足,以资助政的一部宏著。虽然杜佑没有达到离经叛道的地步,但他敢于指责经书的不足,这是难能可贵的,反映了他思想上的求是精神。自古以来,经学和政治密切相结合,经学作为统治者的不刊之典高高供奉在上,而杜佑却说经书“罕存法制”、“阙匡拯之方”,无疑对经学在政治上的作用发生了怀疑,一定程度上动摇了经书的神圣地位。
1706948568
1706948569
《左传》记述郑国子产由于东周末年“王道浸坏,教化不行”,故铸刑书,而晋国叔向对子产的做法提出了严厉批评。杜佑认为《左传》记述这件事时,笔法上有偏向叔向的倾向。他指出,子产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形制订刑书来治理国家是一个正确的措施,《左传》的倾向并不公允。同时,他对班固在《汉书·刑法志》中照录《左传》原话也提出了批评。唐初孔颖达《五经正义》是国家颁布的经书注疏,比较具有权威性质,而杜佑指责在这件事上正义犯有主观倾向。他认为:“夫经籍指归,诚要疏义,固当解释本文,岂可徒为臆说?”[20]
1706948570
1706948571
本着客观和求实精神,杜佑也常常指出一些传统史学名著中存在的问题。例如《史记》和《汉书》云:“尧崩后,舜以禹为司空,命平水土,以开九州。”杜佑经过详细考证,认为“禹之绩本在尧代舜未据摄以前也”,此乃“子长、孟坚之误矣”[21]。
1706948572
1706948573
五、评论古人时辩证的史学分析方法
1706948574
1706948575
评论古人时,杜佑的方法是比较辩证的,从不绝对化。他既不因人废事,也不因事废人。
1706948576
1706948577
商鞅是杜佑称颂的“六贤”之一,杜佑对他的评价极高。《通典》卷1称商鞅的废井田、开阡陌使得“数年之间,国富兵强,天下无敌”;卷13称赞商鞅重视官吏的实践才能,“唯辟田与胜敌”作为仕进之途。然而对这样的一位圣贤,杜佑并非是一味地高唱赞歌。在《通典》卷1中杜佑又说:“圣人因之设井邑、列比闾,使察黎民之数、赋役之制,昭然可见也。自秦孝公用商鞅计,乃隳经界,立阡陌,虽获一时之利,而兼并逾僭兴矣。降秦以后,阡陌既弊……”杜佑欣慕不已的井田至战国为商鞅所坏,尽管秦国富强起来了,但却带来了全国范围内土地兼并的盛行,这种局面杜佑认为一直至后世都有影响。杜佑反对土地兼并,因此追根溯源又归罪到商鞅头上,但杜佑并没有贬抑商鞅,仍是作为一个圣贤的偶像树立在《通典》中。
1706948578
1706948579
《通典》卷21《职官典三·中书舍人》云:“开元二年十一月,紫微舍人姚崇奏:‘紫微舍人六员,无一头商量事,诸舍人同押连署状进说,凡事有是非,理均与夺。人心既罢,所见不同者,望别作商量,连状同进……’敕曰:‘可。’因是舍人唯知撰制,不复分知机务。既文书填委,遂令书录委之堂后人,其权势倾动天下。姚竟因主书赵海赃犯所累罢相。姚诚多才,而隳政擅权,以成斯弊,可哀哉!”姚崇是玄宗初年著名宰相,杜佑对其评价颇高。在《通典》卷7《历代盛衰户口》中,将与户口数量不甚相干的姚崇不妄迷信、主张灭蝗的言论,全文引录,足见杜佑对他的推崇。然上述这些话却是杜佑批评姚崇擅权改官制,对一个官员的优劣好恶,杜佑是根据自己的评判标准来衡量的。
1706948580
1706948581
再如杜佑称赞建中初年的两税法曰:“建中新令并人两税,恒额既立,加益莫由,浮浪悉收,规避无所。”[22]杜佑与杨炎私交甚密,建中时期杜佑还曾得到杨炎提携。但杜佑对两税法中的“折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往复受弊无有已时,欲安其业,不可得矣。”[23]他肯定了两税法实施的积极意义,但对中间的一些环节的实施发表了中肯的批评。杜佑这一对两税法的评价,一直影响到今人对两税法的看法,说明杜佑辩证的史学分析方法是为后人所接受的。
1706948582
1706948583
综括上面对杜佑史学思想的分析,我们认为在杜佑的思想中,存在着许多积极的、向上的内容,如他继承了史学为政治服务的传统,认为人类社会是逐渐进化发展的,并且提出了“师古”与“变革”这两个辩证的口号,等等。但我们必须看到,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大官僚,杜佑的史学思想是建筑在维护封建统治基础之上的,他的一些史学主张是唯心的。当然,我们并不应以现代的眼光来要求他、指责他。对杜佑的史学思想,应作公正的、辩证的分析,既无需拔高,也没有贬抑的必要。
1706948584
1706948585
(本文与邹国慰合作,原署名为章见、郭伟,发表于《吉林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7期)
1706948586
1706948587
1706948588
1706948589
1706948591
唐代经济与社会研究 杜佑思想局限性述论
1706948592
1706948593
一部《通典》,奠定了杜佑在史学上的地位。以往学者们除了对杜佑在史学上的贡献进行研究外,还对杜佑的思想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在研究中,学者们往往看到了杜佑思想先进、积极、可取的一面,而关于他思想局限性的一面,则是在长篇赞颂后稍微点到一下即止,更有的文章是避而不谈。即使那些涉及到的局限性,也是空洞泛议,不切实际。
1706948594
1706948595
不可否认,研究杜佑的思想,重点应在探索他的先进、可取之处,但我们同时也不应放弃对他思想局限性的探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力求做到对杜佑思想研究的完善、合理,才能真正对杜佑思想有清楚的认识。同时,我们认为,在探讨杜佑思想局限性时,决不能用后人的眼光来苛求杜佑应具有超时代的思想,而是应把杜佑放到唐代具体的历史环境之中,作出具体的、合情合理的分析。鉴于目前史学界对杜佑思想的局限性研究比较薄弱的情形,我们搜集了一些资料,拟从杜佑政治、经济、史学思想三个方面作一番探索。不周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1706948596
1706948597
一
1706948598
1706948599
先谈杜佑在经济思想方面的一些局限性。
[
上一页 ]
[ :1.7069485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