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11810
从这个角度来说，仅仅废除“收孥相坐律”，肯定不能等同于废除连坐制度，而只是其中的一项。我们对照《史记》的记载来看，这个结论就更加清晰，更重要的是，在司马迁的眼中，这一变革的重要性值得大书特书。
1707011811
1707011812
《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记载：
1707011813
1707011814
孝文元年，除收孥相坐律。[119]
1707011815
1707011816
《史记·孝文本纪》则直接阐述了这个政策出台的前因后果：
1707011817
1707011818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议之。”
1707011819
1707011820
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如故便。”
1707011821
1707011822
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
1707011823
1707011824
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120]
1707011825
1707011826
这段司马迁重点记录的君臣争论，就是文帝明确表示，法律是治天下的正道，用来控制恶人而引导人向善，而今犯法论罪，使无罪的家人连坐，沦为奴婢，我不支持，请朝廷议论一下合不合适。
1707011827
1707011828
有司“皆”曰，注意这个“皆”字，就是朝堂上下都不同意，官吏的理由是，百姓不能自己管理好自己达到“大治”，所以才制法律以为百姓设禁。“收帑”的使用，就是要百姓心有挂碍，加重他们的犯法心理成本。这事儿是长久以来的惯例，能够延续原来的办法最好。
1707011829
1707011830
汉文帝并没有罢休，讲了一套道理，“我听说法令公正则百姓诚实、谨慎，刑罚得当则百姓服从，而且，管理百姓而导其向善的人是官吏，如果不能引导之，反倒用不公正的法律，是坑害人民的暴贼，靠什么管束他们？我没看出来这个法令有什么好处”。
1707011831
1707011832
有司的官吏们这时候屈从了，陛下惠及天下，有大德，我们比不了，请求奉诏，废除“收帑诸相坐律令”。这个“诸”字，恰恰说明在不同的律条里，都有“收帑”的条款，而非“收帑”与“相坐”并列同废。
1707011833
1707011834
这一段争论，在《汉书·刑法志》里也有大同小异的记载，且看其中不同的部分：
1707011835
1707011836
左、右丞相周勃、陈平奏言：“父、母、妻、子、同产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之之道，所由来久矣。臣之愚计，以为如其故便。”
1707011837
1707011838
平、勃乃曰：“陛下幸加大惠于天下，使有罪不收，无罪不相坐，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等谨奉诏，尽除收律、相坐法。”[121]
1707011839
1707011840
两位丞相的说法，既然指定了为收“父、母、妻、子、同产”，那就不涉及“什伍相坐”之类的连坐条款。而在最后，又说“尽除收律、相坐法”。也就是说，“以收孥为手段的相坐法”并不只在《收律》中存在，还在其他律条中存在，这一点上，与“除收帑诸相坐律令”中的“诸”字恰恰相合。
1707011841
1707011842
这次争论，恰恰体现了文帝君臣之间完全不同的对法的认识，即“法正罪当”与“不正之法”的区别。在汉文帝的眼中，法是标准，是规矩，而非群臣所坚持的秦法原则，法是治民的工具、手段。
1707011843
1707011844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段讨论，在98年后的盐铁会议上又一次出现了，调调一模一样，见《盐铁论·周秦》：
1707011845
1707011846
文学曰……今以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相坐，什伍相连，若引根本之及华叶，伤小指之累四体也。如此，则以有罪反诛无罪，无罪者寡矣。
1707011847
1707011848
闻恶恶止其人，疾始而诛首恶，未闻什伍而相坐也。老子曰：“上无欲而民朴，上无事而民自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比地何伍，而执政何责也？
1707011849
1707011850
御史曰……彼以知为非，罪之必加，而戮及父兄，必惧而为善。故立法制辟，若临百仞之壑，握火蹈刃，则民畏忌，而无敢犯禁矣。慈母有败子，小不忍也。严家无悍虏，笃责急也。今不立严家之所以制下，而修慈母之所以败子，则惑矣。[122]
1707011851
1707011852
贤良文学的理论，认为不当以有罪诛无罪，而御史的反驳则强调刑罚的威慑作用，并举出了“慈母多败儿”的比喻，两者正好观点和汉文帝元年废除“收孥相坐律”的廷议一样，更神奇的是，讨论的问题也一样。
1707011853
1707011854
这说明什么？
1707011855
1707011856
“今以子诛父，以弟诛兄，亲戚相坐，什伍相连”恰恰说明，到了汉昭帝时代，家族连坐和什伍连坐，仍旧存在，100年，成了一个轮回。
1707011857
1707011858
汉文帝的这次“变法易故”，经过前文的考证，已经可以确认并非废除所有“连坐”刑罚，而只是针对妻、子、同产的“收孥”。可以说，在纯粹的法律层面，意义也就与至今人们仍旧津津乐道的“废肉刑”相提并论。
1707011859
[
上一页 ]
[ :1.7070118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