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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71 商鞅死后约莫七八十年,赵国的大儒荀卿游秦。据他所记,这时商鞅变法的成绩还历历可见。荀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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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73 (秦之)国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淫荡)鯈(猥亵),其服不挑(佻),甚畏有司而顺。……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入其国(首都),观其士大夫,……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观其朝廷,其朝(早)间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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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75 荀卿的弟子韩非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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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77 今(六国)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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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79 信赏必罚正是商鞅的政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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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81 荀卿又曾比较齐、魏和秦的强兵政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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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83 齐人隆技击。……得一首者则赐赎锱(八两)金,无本赏矣(本赏大约是指战胜攻取之赏)。是事小,敌毳(脆),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然离耳。……是亡国之兵也。……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按一定标准挑选):衣三属(层)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儳胄)带剑,赢(背)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免除赋役),利其田宅(给以好田宅)。是数年而衰,而未可夺也(合格的武卒,几年便衰弱不可用。但其特权却不能剥夺)。……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厄(给人民的生路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忸(狃)之以庆赏, 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厄(压迫)而用之,得而后功之(胜利才算功,不但计首级),功赏相长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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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85 所说齐魏的兵制,不知创行于何时,所说秦国的兵制正是商鞅所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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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87 中国史纲 [:1707028363]
1707029188 第四节 经济的进步与战争的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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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90 三晋建侯和商鞅之死,是世变程途中的两大块“记里石”。环这两大事件的一世纪左右(约前420至前320年)是一个大转折时期。在我国史上,恐怕只有从鸦片战争到现在的一段可以和它相比。不独春秋的四霸在这时期里先后蜕去封建的组织而变成君主集权的七雄;其他好些在春秋末叶已发端的趋势,如工商业的发达,都市的扩大,战争的剧烈化,新知识阶级的兴起,思想的解放等等,从这时期以下,都加倍显著。七雄的树立,前面已表过;新知识阶级的兴起和思想的解放,详于次章,其他各端附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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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92 在春秋末叶,虽然已有和小封君一般阔绰的商人,但似乎还没有用奴隶和佣力支持的大企业。但在战国时代这种企业却出现了。以现在所知,和商鞅同时而稍后的,有一个洛阳大实业家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他“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他自己说:“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白圭不独是后世言治生术的始祖,并做过魏惠王的大臣,受过封邑,提倡过“二十而税一”的制度,又以善治水筑堤著名,自言“丹(白圭本名)之治水也愈于禹”,他俨然是一个战国时代的张南通。可惜关于他的史料太缺乏了。白圭所经营的主要是谷米和丝漆业。此后战国时代见于记载的大企业家,有以制盐起家的猗顿,有铁冶成业的邯郸郭纵(二人的正确年世不详),皆是富埒王者;有“畜牧大王”乌氏倮,他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而用山谷量,他因此得到秦王政的优礼,地位侔于封君,岁时和列臣同赴朝请;又有巴蜀寡妇清,承受了擅利数世的丹穴,而能保守财富和贞操,因此得到秦王政的敬仰,为筑“女怀清台”。与工商业的发展相偕的是货币的进步和都市的扩大。铜钱的制造,不知始于何时,它的普遍的使用和多量通流当是春秋战国之交的事。文化较落后的秦国到前336年(商鞅死后一年)才开始行钱。黄金的用作货币最早亦当在战国初年。终春秋时代,国际间的贿赂以及君主对臣下的大宗赏赐没有用黄金的;但在战国时代此等贿赂和赏赐则用黄金为常了。当春秋晚年,除国都外,“千室之邑”已是标准的大邑,其时任何国都的人口虽不见于记载,我们即使算头等国的国都都比标准的大邑大十倍,也不过有一万户。但入战国时代,“万家之邑”已很普通。而齐的临淄,约在商鞅死后不久,人口已上七万户。“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洛阳在战国末年户数在十万以上。都市中物质文明的进步,从贵豪家的生活可见。《楚辞》中的《招魂》一篇(一说屈原作,一说屈原的弟子宋玉作),于楚国贵豪的生活有一段极精致的描写,引导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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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94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蘗夏,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汜崇兰些。经堂入奥,朱尘筵些。砥室翠翘,嚥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璜些。……红壁沙版,玄玉之梁些。仰观刻桷,画龙蛇些。坐堂伏槛,临曲池些。芙蓉始发,杂芰荷些。紫茎屏风,文绿波些。文异豹饰,侍陂陀些。轩癡既低,步骑罗些。兰薄户树,琼木篱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簷麦,羶黄粱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藷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此。濡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蠍凫些,煎鸿譁些。露鸡譆醱,厉而不爽些。韻孃蜜饵,有巉蠔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美人既醉,朱颜譟些。躂光眇视,目层波些。被衣服纤,丽而不奇些。长发曼鏽,艳陆离些。二八齐容,起郑舞些。衽苦交竿,抚案下些。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官庭震惊,发激楚些。吴騵蔡讴,奏大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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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96 我们若拿这一段和上引李克关于农民的描写并读,便看见人间的天堂和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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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198 与都市的繁荣相副的是交通的进步。当孔子之世,从吴都往邾国至快的行军要走三个月。但当战国初年,从鲁都往楚都郢,个人的旅行,十昼夜便可抵达。这种进步似乎不由于运输工具上的新发明,而由于道路的开辟。而道路的修治多半由于军事上的需要。我们可以推想当春秋战国之际,我国在交通上曾起过一次大革命;许多国家,为侵略用兵的便利,都“堑山填谷”,以修筑新道路。此事虽然史无明文,但我们从下引战国人所传的两件故事可以得到一点消息:(一)中山国(在今滹沱河以北)有一部落叫做脩繇,智伯想灭掉它,却无路可通。于是铸了一个大钟,用两辆骈列的大车载着,要送给脩繇的君长。这君长于是“堑岸堙谷”,开路迎钟。智伯的军队却跟在大钟后面,把脩繇灭掉。(二)秦惠王想灭蜀,但山路险阻,兵路不通。于是雕了一只大石牛,每天派人秘密在它后面放一堆黄金,扬言石牛便金。他把这异宝赠给蜀侯。蜀侯于是“堑山填谷”,开路以迎石牛。秦惠王的军队,却跟在石牛后面。把蜀灭掉。这两件故事虽然未必全真,至少反映战国人对军事影响交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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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00 顾名思义,战国时代的特色乃在战争。这时代的战争,在质量上都大变春秋的旧样。第一,直至春秋末年,最大的晋、楚两国,其兵力不过四千乘左右,以一乘战士十人计算,也不过四万人,再加一倍也不到十万人;而战国的七雄中秦、楚、齐、赵,各有“带甲百万”以上;韩、魏、燕的兵力也各不下六十万。第二,春秋时代的国防,其初只注意首都,后来才陆续给近边冲要的邑筑城。但除了少数有城的都邑外,其余的地方,敌国的军队可以随时通过,如入无人之境。但在战国时代,各国当敌的边境都筑起长城和堡垒,这表明国际的生存竞争已到了丝毫不能放松的地步了。第三,在春秋时代,征战的目的以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常例;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例外,在战国时代,则征战的目的以占夺土地残杀敌人为常例,而仅只取俘夺货,屈敌行成为例外。国家对兵士,以首级论功,每次战争动辄斩首十万八万,甚至二十万,甚至一坑四十万。我们的辞典中最凶残的“屠城”一词是在战国时代出现的(见《荀子·议兵篇》)。“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年”,都是这时代人形容战祸的实话。第四,战争工具在这时代也大有进步:以前的兵器全是用铜的,此时已渐渐地代以铁和钢;以前纯用车战,只适宜于平原,而不适宜于山险,调动也很迟缓,此时则济以骑兵和步卒。此外攻城有“云梯”的器械,舟战有“钩拒”的器械,都是战国初年鲁国一个大工匠公输般所发明的。第五,战争的技术在战国时代日益专门化了。当春秋之世,各国的军事领袖都是兼管民政的封君,纯粹的武将是没有的。战国初期大政治家像李悝、吴起、商鞅……都是能带兵出阵的,但自此时以降,文武渐渐分途。专门的名将如孙膑、穰苴、白起、王翦、廉颇、李牧等相继出现。专门化的趋势并且及于至少一部分常备的兵士。他们合格的标准已被提高。他们所受的训练,也更加繁重。他们和临时征发农民充当的兵卒已有天渊之别。从上引荀卿所说魏国的武卒可见一斑。因为统治者对军士的重视,民间也开始有结合团体,专习武技或兵法以供统治者选用的。这类团体中最著名的是墨翟所领导的“墨者”们,下文将再叙及。军事专门公之另一表征是兵书的撰著。我国重要的“武经”,如吴起的《吴子》、孙膑的《孙子》、穰宜的《司马法》、墨家的《备城门》等五篇,和尉缭的《尉缭子》,全是战国时代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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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02 中国史纲 [:1707028364]
1707029203 第五节 国际局面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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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05 晋国的西南角给黄河褖了一层,外面又给山地褖了一层,即属于所谓“表里山河”的地带,也就是扼着秦人东向出路的地带。这一部分的晋境,给魏国承受了。魏一日保持晋的霸威,秦一日不能大有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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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07 魏文侯本已先秦孝公而著鞭。当战国开场的六十年间,魏是风头十足的一国。在它西边的秦,东边的齐,南边的韩、楚,北边的赵,没有不受过它的侵略。前353年它把赵都邯郸也攻破了,并且继续占据了两年,因为齐国的压迫才退出。前342年魏又伐韩,韩求救于齐,齐将用了一个和吴起齐名的兵法家孙膑做军帅,依他的计,领兵直捣魏的首都大梁。次年魏军还救,大败于马陵;十万雄师,一朝覆没,主帅太子申和将军庞涓都送了命。次年内,齐、秦、赵又连接向魏进攻(商鞅第二次征魏即在此时),连接把它打败。不久楚人也乘机来报复。计马陵之战后二十余年间秦对魏五次用兵,魏对秦两次献地,秦人不独夺回河西,并且侵入河东、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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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09 在四面受敌之下,魏君(后来的惠王)用了大哲学家惠施的计策,向齐国屈意修好;后来又用他的计策,于前334年和齐君相会于徐州,互认为王。这是魏人联络齐人的一种手段呢,抑或是抵制当时秦国挟周室以令诸侯的计策呢?恐怕两般都有。与齐魏同时,燕赵中山(即春秋时的白狄国鲜虞)亦称王,其后秦、韩、宋亦继步。从此周室的余威完全消灭了,从此“尊王”的招牌再没人挂了,旧时代所遗下的空壳已被打破了,新时代的幕已被揭开了。列强已毫无遮掩地以狰狞的面目相对,以血染的锋刃相指,再不用寻觅题目,以为夺地攻城的口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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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11 虎狼的秦国既已“出柙”,六国的最大问题便是怎样应付它。六国的外交政策不出两途,即所谓“合从(纵)”和“连衡(横)”,或简称“从”和“衡”。依韩公子非在他的遗书里所下的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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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13 从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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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15 衡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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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17 所谓一强,不用说是秦国了。秦在西方,六国皆在其东。六国中任何一国与秦国的结合都是东西的结合,东西为横,故称连衡;六国共相结合是南北的结合,南北为纵,故称合从。合从当然是六国最安全的政策,也是秦人最惧怕的政策。直至后来六国都被证明已丧失了单独抗秦的力量时,据荀卿的观察,秦人还是“棄棄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不过合从政策的持久有很大的困难。第一,除了些残余的可忽略的泗上小侯,如鲁、卫、邹(即春秋时的邾国)、滕等外,没有一个国家愿意维持现状,没有一个国家不想乘四邻的间隙扩张领土,便是不在七雄之列的宋,也经过东征西讨的回光返照之后才给齐国灭掉(前286年)。合从,则六国的出路只有一条,向秦进攻,而秦却不是好惹的。合从政策和六国的“帝国主义”根本冲突。第二,齐、燕两国,距秦遥远;秦的东侵,直到很晚,还没有给他们以功肤之痛;因此它们对于合从运动的热心很容易冷下去。反之魏、楚、韩、赵,因为邻接秦国;它们一和秦绝交,外援未可必,而秦军先已压境;就因为始终怕吃一点眼前亏,他们很容易被秦人诱入“亲善”的圈套,而破坏从约。因此,战国时代的国际关系,好比时钟的摆往复于合从、连横之间;每经一度往复,秦国的东侵便更进一步,六国的抵抗力便更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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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29219 自魏衰后,六国中声势足以与秦相埒,力量足以左右世局的惟有楚和齐,这两国若再倒塌,秦人“统一天下”的幸运便注定。下文略述楚和齐在从横捭阖的变化中被削弱的经过。其他六国自相残杀和秦人脔割三晋的惨史,这里不必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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