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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 战国秦武士斗兽纹铜镜,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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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在实用意义外附上神话,和汉代方士巫术信仰关系密切。后来有两个原因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一个是七世纪隋唐之际,王度作的《古镜记》,把几面镜子的发现和失去,说得神乎其神。另一个是从晋六朝以来,妇女就有佩镜子风气,唐代女子出嫁更必需佩镜子,到十九世纪,玻璃镜子普遍使用后,铜镜成了古董,照习惯,妇女出阁还当成辟邪器挂在胸前。把镜子年代混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宋代《宣和博古图》和清代《西清古鉴》,都把唐代的海兽葡萄镜,当成汉代作品。这事至今还有读书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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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十年研究镜子的人,从实物出土的地方注意,才修正了过去错误,充实了许多新知识。首先是淮河流域寿州一带发现了许多古镜,花纹风格都极特别,过去陕西河南不多见,因此叫它做“淮式镜”。至于产生的时代,还是沿袭旧称,认为秦代制作。其实寿州原属楚国,如果是“秦镜”,应当在咸阳长安一带大量出土才合理!直到近年长沙楚墓出土这种镜子又多又精美,才明白它的更正确的名称,应当叫做“楚式镜”,是战国时楚国有代表性的一种精美高级工艺品。镜子的大量生产,或普遍作墓中殉葬物,也是楚国得风气之先,而后影响各地,汉代以后才遍及全国。我们这么说,是因为秦赵燕齐诸国墓葬中,也发现过镜子,但数量却极少。如不是不会用镜子,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就是殉葬制度中不用镜子。但是到汉代,坟墓中用镜子殉葬,却已成普通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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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镜子和别的铜器一样,花纹图案地方色彩十分鲜明。大体上可以分成两大类:例如午门楼上展出新出土的一面漆地堆花蟠虬方镜,上海博物馆展出的一面“虎纹镜”,和流出国外的“四灵鹫方镜”、“圆透雕蟠虺方镜”和同一纹样圆镜,其他图录中所见龙纹和蟠虺纹镜。除第二种具浑源铜器风格,后几种都和新郑器及一般战国时中原铜器花纹相通。这一类镜子,艺术作风虽不相同,制度却大致相同。胎质都比较厚实,平边,花纹浑朴而雄健,可代表北方系作风。至于出土地不明确那面“金银错骑士刺虎镜”,和相传洛阳金村出土一面“玉背镜”,和寿州、长沙出土的大量龙纹镜、山字镜、兽纹镜,制度就另是一种。胎质都极薄,边缘上卷,设计图案多活泼而秀美,不拘常格。特别是长沙出土的各式镜子,更可代表南方系艺术作风,具有显明的地方特征。花纹处理多沿袭商周青铜器而加以发展,分做两层,有精细而多变化的地纹,在地纹上再加浅平浮雕,浮雕又还可分“平刻”、“线描”和有阴阳面的“剔花”。在种种不同风格变化中,充分反映出设计上的自由、活泼、精致和完整。特别重要还是它的统一完整性。又因磨治加工过程格外认真不苟且,方达到了青铜工艺的最高成就。可说是青铜器末期,结合了最高冶金技术和最精雕刻设计艺术的集中表现。它的复杂多样的花纹,上承商周,下启秦汉,还综合战国纹饰特长,反映于各种圆式图案中,为后来研究古代花纹图案发展史的人,给予了极大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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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连续矩文”,是商代铜器和白陶器中重要纹饰中一种花纹,本来出于一般竹蒲编织物,反映到铜陶纹饰中,和古代高级纺织物关系就格外密切。到战国末期,除部分铜鼎花纹还保持这种旧格式,一般车轴头上的图案花纹还使用到它,其他器物上已不常见。但是这种矩纹却继续用种种新鲜活泼风格,特别是结合精细地纹作成的方胜格子式变化,反映于长沙古镜装饰图案中,不仅丰富了中国圆式图案的种类,特别重要还是对于中国古代的黼绣纹,也间接提供了许多重要参考资料。古代谈刺绣,常引用《尚书》“山龙华虫,藻火粉米”等叙述。既少实物可见,历来解释总不透彻。汉代以后儒生制作多附会,越来越和历史本来面目不合。从别的器物花纹联系,虽有金银错器、漆器、彩绘陶器可以比较,却并不引起学人认真注意。近三十年燕下都新出土的各种大型砖瓦花纹,和辉县出土的漆棺花纹,因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诺音乌拉古坟一片丝织物花纹相似,特别是燕下都的砖瓦花纹,和金文中“黼”字极相近,才起始启示我们“两弓相背”的黼绣一种新印象。但由于长沙上千面镜子的发现,完全近于“纳绣”、“锁丝”的精细镜子地纹,和由龙凤综合发展而成的种种云藻主纹,更不啻为我们丰富了古代刺绣花纹以千百种具体式样。这些镜纹极显明和古代丝绸刺绣花纹关系是分不开的。并且从内容上还可以看出,有些本来就是从其他丝绣装饰转用而成。例如,一种用四分法处理的四叶放射式装饰,有些花朵和流苏坠饰,是受镜面限制,才折叠起来处理的。如果用于古代伞盖帐顶时,就会展开回复本来的流苏珠络形式。还有菱形图案的种种变化,孤立来看总难说明它的起源。如联系其他漆器、错金器比较,就可以明白原来和古代丝织物的花纹都基本相通(楚墓出土实物已为我们完全证明)。这些花纹还共同影响到汉代工艺各部门。诺音乌拉汉墓出土的一件大绣花毯子,边沿的纺织物图案,就和这次陈列的那面朱绘镜子菱形花纹完全相同。另外一片残余刺绣上几个牵马胡人披的绣衫上方胜格子纹,又和这次长沙出土一个战国时镂刻填彩青铜奁上的花纹相合。其他一些云纹绣,更是一般金银错图案。还有一种镜子,在对称连续方格菱纹中,嵌上花朵装饰,地纹格外精美的,也有可能在当时就已织成花锦,或用纳绣法钉上金珠花朵,反映到服饰上。西域发现的汉锦,唐代敦煌发现的方胜锦,显然就由之发展而出。洛阳出土大空心砖上的方胜花纹,沂南汉墓顶上藻井平棋格子花纹,也是由它发展的。至于羽状地纹上的连续长尾兽纹,写实形象生动而活泼,又达到图案上的圜转自然效果,构图设计,也启发了汉代漆盘中的基本熊纹布置方法……总之,楚式镜纹的丰富变化,实在是充分吸收融化商周优秀传统并加以发展的结果,和同时期工艺各部门的装饰图案,又发生密切联系,至于影响到汉代以后的装饰图案,更是多方面的。这是美术史或工艺史的研究工作者,都值得特别注意的一件事情。离开了这些实际比较材料,仅从文字出发,以书注书,有些问题是永远无从得到正确解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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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常说汉代文学艺术,受楚文化影响极深。文学方面十分显著,因为西汉人的辞赋,多直接从楚辞发展而出。至于艺术方面,大家认识就不免模模糊糊。去年楚文物展览,和这次出土文物展览,从几面镜子花纹联系比较中,我们却得到了许多具体知识!汉代铜器在加工技术上,主要特征是由模印铸造改进而为手工线刻,花纹也因此由对称式云龙鸟兽和几何纹图案,发展变化为自由、现实、写生,不守一定成规的表现。阴刻花纹虽起源极早,商代以来,雕玉雕骨早已使用,但直接影响到汉代工艺的,也只有从楚文物中的漆器、木刻和青铜镜子等等技法处理上,见出它的本来面目和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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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统治者在诸侯间尝自称“荆蛮”,近于自谦封地内并无文化可言。当时所说,大致指的只是封建制度中的旂章车辂,仪制排场,在会盟时不如齐晋诸侯的讲究。至于物质文化,实在并不落后于人。特别是善于融合传统,有色彩,有个性,充满创造精神和自由思想的工艺美术,春秋战国以来,楚国工人所达到的高度艺术水平,和中原诸国比较,是有过之无不及的。楚国爱国诗人屈原文学上的成就,和楚国万千劳动人民工艺上的成就,共同反映出楚文化的特征,是既富于色彩,又长于把奔放和精细感情巧妙结合起来,加以完整的表现。这虽然同时也是战国文学艺术的一般长处,是战国时期美学思想在文学艺术上的具体反映。但是从楚文化中,甚至于从一面小小青铜镜子中,我们却更容易看出鲜明的时代精神和民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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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既然是古代人的日用品,为便于应用和保护,必需装在一个适用的盒子里或套子里。长沙出土文物中,还发现过许多种刻画精美的大小漆盒子。这种漆盒大型的多分层分格,里面装有镜子、小木梳篦和脂粉黛墨。这种漆器叫做“奁具”(图十一)。古代社会女子教育“德容言功”四种要求中,整洁仪容占第二位,因此女子出嫁时,随身也少不了一个“奁具”。不过当时代表的是“艺术”,可不是“财富”。到后来,陪嫁依然少不了“妆奁”,但是意义已完全不同了。到现代,除了西南边疆兄弟民族,还使用这种基本上用红黑二色为主的旧式彩绘漆器,制作方法并影响到印度、缅甸、暹罗、越南的生产,其余地方已少见到这种制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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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 汉彩绘双层九子漆奁具,长沙马工堆一号墓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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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长沙出土文物中,除那个彩绘狩猎漆奁外,还有个镂刻方胜花纹青铜奁具,图案精美而复杂。如不是用金银错技术填嵌金银,就是用彩漆填嵌处理的。新时必然丹翠陆离,异常华美。这也是这次展览中一件重要艺术品。这个铜奁和长沙楚墓发现的人物彩画漆奁,人物车马漆奁,细刻云兽纹素漆奁,可算得是楚国工艺品中几件“杰作”,也可作古代“奁具”的代表。它们是因镜子而产生的。过去人谈古器物,常把许多种筒子式青铜器都叫做“奁”,但是这些器物用处显然不会相同。只有长沙楚墓出土这种青铜或彩绘漆“奁具”,里面大多数还有镜子梳篦和其他化妆用品,才可和史游《急就章》提起的“镜奁梳比各异工”相印证,知道是战国汉代以来化妆用的奁具标准格式。这种奁具到汉末还有漆地画金银花纹的,魏晋以来技术依然能够保存,从曹操《上杂物疏》和晋人著《东宫旧事》的记载可以知道。不过晋代一般人使用的漆奁,大都是素质无花,因晋代法令禁止普通漆器文画加工。法令还提起过,造漆器的人必需把店铺工匠姓名和年月写上。齐高帝也有令禁止一般杂漆器加绘金银花。这次在杭州发掘的几件南宋时临安府生产的素漆器,式样还是汉晋旧格,文字可和晋令相印证,证明了直到宋代,一般民间漆器,还遵守这个五六百年前的法令。这件事情,也是用文献结合出土实物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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奁具的“筒子式”或“三套式”改进成饼子式或蔗段“五撞”、“六撞”式,和花朵式的外形,是配合唐镜从唐代才起始的。上海博物馆保存有元代画马名家任月山的媳妇墓葬中出土的几件漆器,剔红盒可证明现存明代雕漆多本宋元旧法,另外一个素漆花式套奁,却是现存唐式漆奁极有价值的范本。奁具也有方的,和后世县官印盒差不多,材料有用木片拼合的,用夹纻法作胎的,居多用竹篾编成。最著名的遗物,是在朝鲜汉代古墓发现的一个,上面画了许多彩漆人物,还有商山四皓和武王纣王等的画像。这种东西到汉末又名“严具”。陆机书信中还提起看过曹操用的严具,是个六七寸高的方盒子,内有梳篦镊子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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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文化(彩色插图本) 镜子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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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楼上展览除战国镜子外,另外还有很多精美汉唐镜子,其中有四面镜子,在镜子工艺和应用发展历史中,各占不同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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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文化(彩色插图本) 一 华东区浙江大学出土的西王母画像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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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历史发展说来,中国的青铜器时代,结束于战国。这并不是说战国以后就没有青铜艺术。秦汉以来,铁工具已经成了主要生产工具,饮食日用器具或特别用具,漆器和釉陶的使用又日益普遍,再不是青铜器独占的局面。因此青铜器失去了过去的特别重要地位。这是社会发展的新趋势。但青铜器物在社会上却依然有它的广泛需要。使用范围并不缩小,还更加普遍了。我们从墓葬遗物中就容易看出。日用器物如辘轳灯、烛盘、熨斗、香炉、酒枪、带钩、弩机、熊虎镇、小刀、剪子,和小型车马明器中用的种种金铜什件,大件器物如鼎、豆、甑、壶、钟、釜、、酒、堂狼洗、车上什件、帐杂件、度量衡器,大都还是用铜作的。而且有些还加工作得特别精致。不过除堂狼洗铸有鱼羊类花纹,带钩、弩机,和一部分用器,有用錾金银花新技术表现,辘轳灯和熊虎镇子仿像生物,可代表汉代立体雕刻,其余铜器多只用简单带纹装饰,有的还毫无装饰。但也有新的发展部分,就是用手工精细刻镂,代替了商周以来旧法的模铸,图案也由对称定型,变而为自由、活泼,和逼真生动。这种技术发展于战国,盛行于汉代。来源有可能是先从南方流行,才遍及国内各地(这次中南区衡阳工地汉墓出土一份细刻花纹铜器,和许多仿铜青釉刻花陶器,是最好的代表)。另外又发展了铜上镀金的工艺,古名“鋈续”,意思是把金汁倒到其他金属上面去,后世通名“鎏金”(图十二)。其实是用汞类作媒触剂完成的。起始只用于战国末期的小件犀比带钩上,可知技术还相当困难。到汉代,因社会重视金银,才促进了技术发展,广泛应用到各种铜器上去。例如那种精细刻镂水云鸟兽花纹,面径六七寸大的铜洗,制作就格外讲究。这种新型工艺美术品,当时可能是和金银钼漆器奁具配成一套使用的。在漆器中,新发展的金银钼器,必有带式装饰,精美的多用纯金银或错金银法作成,比较一般性的,也在铜上鎏金。这种附件既增加了夹纻漆器的坚固性,又增加了它的美术效果,汉代“钼器”是由此得名的。不过继承了青铜工艺模铸技法的固有长处,在花纹方面而加以新发展的,主要却是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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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 汉鎏金规矩纹铜镜,故宫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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