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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阳大墓发现了不少大型彩绘木俑,初出土时闻面目色泽还十分鲜明,如不即时摹绘,大致已失去固有色调多日了。重要还在那个漆瑟上的彩绘种种生活形象,有高据胡床近于施行巫术的,有独坐小榻大袖宽袍的统治者,有戴风兜帽的乐人,有短衣急缚的猎户。人物画得虽不怎么具体,却神气活泼,形象逼真。总的漆画上胡床的出现,和墓中三百件漆器中一个近似坐几状木器实物的发现,为我们前面说到过的垂腿而坐的事情,至晚在春秋战国时即已有可能出现,多提供了些证据,却比日下文献所说,胡床来自汉末,席地而坐改为据椅而坐,直到唐代中叶以后才实行,已早过五六百年或一千三百年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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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楚墓的发现,丰富了我们对于古代人生活形象知识更加多。首先是那个特别著名舞女漆奁的发现,上面一群女子,一例着上袖口衣脚均有白狐出锋长袍,腰肢都小小的,面貌虽并不十分清晰,还是能给人一个“小腰白齿”印象。宋玉《招魂》文中所歌咏的妇女形象,和这些女人必有些共通点。另外是许多彩绘木俑,试挑出两个有典型性的看看,男的是个标准楚人,浓眉而短,下巴尖尖的成三角形,胡子作仁丹式,共同表现出一种情感浓烈而坚持负气个性鲜明神气。近年发现楚俑多属同一类型,引起我们特别注意,因为这是屈原的同乡!如作屈原塑绘,这是第一手参考材料!女子重要处在颊边点胭脂成簇作三角形,可以和古小说《青史子》,及刘向《五经通义》引周人旧说相印证。照各书记载,这是和周代宫廷中女子记载月事日期的标志有关。胭脂应用即由之而来。比唐人的靥子,南朝人的约黄,汉代的寿阳点额,都早过千年或大几百年!衣分三式,都不太长,一种绕裾缠身而著的,显明较古,到汉代即已不复见。履底较高,和长沙出土实物可以印证。衣服边沿较宽,材料似乎也较厚,可证史传上常提起过“锦为缘饰”的方法。武士持剑盾则衣短而缚束腿部,才便于剽疾锐进,秦末项羽的八千子弟兵,大致就用的是这种装束。可惜的是一份木雕乐伎已朽坏,只留下个轮廓,难于用它和河南汲县辉县等处所得细刻铜器乐舞伎服装印证异同。另外在一片绢帛上还绘有一个女子,特别重要处在那个发髻,因为同时同式只在辉县出土的一个小铜妇女和时间可能稍晚一些骊山下得到的一个大型灰陶跪俑上见到,同是发髻向后梳的古代材料。近人说帛画上绘的是个巫女,或出于片面猜想。因为另外两个人形,均显明都是家常打扮。和信阳漆瑟上的反映,及另一楚帛书上四角绘的神像反映,情调毫无共通处。自古以来巫女在社会上即占有个特殊位置,西门豹投于河里的,和屈原《九歌》所涉及的,是不是还有点线索可寻?较晚材料应当是南方出土一些西王母伍子胥神像镜子上的舞女反映,比较近真,因为一面还和《三国志·陶谦传》及《曹娥碑》记载中提及的抚节弦歌婆娑乐神相合,一面且和《西王母传》、《上元夫人传》记叙玉女装束有关,至少可以说是一个越巫样子。用它来体会先秦九巫形象,终比凭空猜想有些根据。楚俑男女头上一个覆盖物多如羽觞样子,可惜经过摹绘,具体形象已难明白。惟文献上曾有“制如覆杯”记载,羽觞恰是当时唯一杯子,因此这个头上安排也特别重要。女子背垂长辫中部多梳双鬟,到西汉时出土俑也有用一鬟的。传世《女史箴图》有几个女子还梳同样发式(图三十八),当时大致这已算是古装,晋代人是不会这么打扮自己的。这从一系列出土俑(如江苏南朝俑),和略后一时的砖刻(如邓县画砖),壁画(如敦煌画),石刻(如《十七孝子棺》),绢素画(如《洛神赋图》、《北齐校书图》),可以明白北朝时“华化”,所仿的正是两晋制度,不会比汉或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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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十八 晋 顾恺之《女史箴图》(局部),大英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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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文物第三部分人物形象是洛阳金村韩墓出土的几个银铜小像,一个男子和一个梳双辫弄雀女孩,衣服都短短的,女孩衣服下沿似乎还有些璧褶。男女均如所谓“蒙古型”,脸型宽厚扁平,因此即以为是“胡人胡装”,值得进一步研究。短衣不一定是胡装,已如前节所述。稍后一些胡人多高鼻深目,发且褐黄,这从文献记载,及近年诺因乌拉与罗布淖尔实物的发现,与新近沂南汉墓石刻反映,三者结合印证,可以得到一点比较全面认识。相反的,倒是从商代起始,铜玉上反映均有“蒙古型”的脸孔出现,另一说即这个人的额饰,如着一小勒,有物下垂,非中原所固有。这也难说即是胡人。因为一切有个联系,不能孤立。近年四川出土大量汉俑,即有一式把额前加一勒子式织物,前作三角形的。这部分加工,事实上历来都成为装饰重点,不过随时有所变化罢了。例如北朝则作三五螺鬈,如《北齐校书图》中女侍所见,显明受了点佛教影响,由于东晋以来关于佛发传说,就常提到“向右萦回,色作绀青”等等。到唐代则流行诗人所歌咏的“常州透额罗”,形制处理则如敦煌画《乐廷瓌夫人行香图》,其家庭子女中有一位的装扮,极凑巧也是搁在额前那么尖尖的,但来源却应说是“幂”或“帷帽”一种衍进或简化。因为幂或帷帽本来的式样,还好好保留在一些唐代陶俑及唐人绘《蜀道图》几个骑马妇女头上,那是标准的式样,和文献记载完全相符合,后人作伪不来的。明代嘉万以来又流行“遮眉勒”,还是那么一道箍式,惟前端尖处多嵌了一粒真珠,明人绘画中都经常发现这么打扮。清初还在民间流行,清宫廷中的四妃子像和《耕织图》的南方农家妇女头上都可发现。戏装上叫它作“渔婆勒子”,其实近三百年还在各处流行。一直到二十世纪初年,我们的母亲或外祖母还在使用它,一般即叫做“勒子”,通常用玄青缎子掯两个薄薄牙子边,中心钉小翠玉花或珠子,到后又流行在两旁钉薄雕翠玉片半翅蝙蝠或蝴蝶。也有作五蝠则象征“五福齐来”。乡下人家则用银寿星居中。乡村小女孩子则用五色彩绸拼凑,加上各种象征幸福希望的彩绣,主题却不外鸳鸯牡丹,鱼水蝠鹿,讲究些也有作戏文中故事的。在这上面也可以说可看到百家争鸣和百花齐放,和胸前圆裙脚下凤头鞋,同是民间年青妇女装饰重点!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金村墓中那一位,应说是较早在额间进行艺术加工的一个先辈!女孩子腰间也系了根带子,还佩了个小工具,启发我们古代“童子佩觿”应有的位置。宋人不得其解,衣服既错,位置也弄错了。这种短衣打扮是否是当时奴婢的通常的装束?这一点可能性倒相当大。因为经常发现的战国时六寸左右跪像,手捧一个短短管筒,通名“烛奴”,装束多相近。近年山东出土一个人形灯台,手举二灯盘,服装也相似,这种器物适当名称还是“烛奴”。另外还有两个玉雕舞女,长袖细腰,妩媚秀发,特别重要是她的发式,十分具体。背后却拖了个长长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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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份材料是传世和近年出土的金银错器物上镶嵌主题画中反映出战国时人生活各方面情况。试用几件有代表性的器物作例来分析(如故宫藏品一战国青铜壶,一个成都百花潭错银壶,汲县山彪镇一水陆攻战纹铜鉴,和另一水陆大战鉴),上面即有采桑、弋鸿雁、习射、演乐、宴会、作战种种不同反映。弋鸿雁必用矰缴,才能收回目的物和箭镞,这里即见出古代矰缴的应用方法。如把它和长沙出土的两团丝线实物,和四川砖刻上那个把线团搁在架子上的制度结合起来注意,过去词人所赋“系弱丝射双鸿于青冥之上”的事件,千言万语难于注解的,一看便了然原来办法如此!又《三礼》谈射礼,诸侯必按等级尊卑,所用的弓矢箭靶大小远近均不相同。宋人《三礼图》虽绘制了些样子,可无佐证,这个壶上却留下个极早的式样,可证明《三礼图》虽多附会,所作箭靶基本式样倒还接近真实(敦煌唐壁画骑射图,却是个月饼形系在杆上)。似实用靶非礼仪用。有关音乐方面,历来对于钟磬处理多含胡其词,乐悬二字解释也难于令人满意。这里画面反映,却由此得知,当时钟磬在筍虡上悬挂方法,原来共有两式:一种是信阳出土编钟,用个兽面拴钉直接固定在方整木架上。另一种却是木架绊着丝绳,把钟磬钩悬在绳上。两端支持物多雕成凤鸟,象征清音和鸣,也和文献记载相合。乐人跪着击奏,但辉县铜盘细刻花纹却立奏,即此可知当时并无一定制度。有关战马,则守陴部队旌麾金鼓的形制和位置,可增长我们不少知识,补文献所不及。戈矛柄中部多附两道羽毛状事物,或可为《诗经》中“二矛乎重英”,提出一点新解。一般人和部分战士都着长衣,下裳作百褶裙式,昔人对汉石刻武事进行人多常服以为或者只是演习,那这里将是更早一种演习了。但另外一部分却有断脰绝踵形象出现,可知并不儿戏!有的武士戴有檐小帽,和现代人球场上小白帽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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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金银技术虽较早为吴越金工所擅长,楚人加以发展,到战国中期,似乎已为六国普遍应用到一些特种工艺品处理上。带钩方面用力最大,品种也极多。至于饮食用器,方面已极广,艺术成就也大。惟这里想谈到的,还是题材上给我们对于古代服饰方面提供的形象重要性。这些材料多在中原区发现,我们不妨假定说它是中原文化的反映,应当不会太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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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个错金银镜子,上作骑士刺虎图像,武士全副武装,头盔近耳处插两支鸟尾。传称鹖为猛禽,好斗,至死不败,因之用鹖尾作冠饰,象征武勇,由来已久。可是具体形象材料,除此以外,即只有北朝宁万寿孝子棺前线刻的两个神将头上分插鸟尾,十分显明。此外即少见。至于唐宋以后,则多使用在什么胡王头顶部分,如传世李公麟绘《番王礼佛图》中所见。这里新的发现却在耳旁分插,为我们搞京戏的谈雉尾应用历史时找到了最古根据。这个镜子上还发现个近似用皮革作成的“”式马镫,应当是世界上最早的马镫形象了。至于马鞍,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只有一个四川出土汉代大型陶马上曾发现部分残余,别的还少见。战国时人起始骑马,镜子上留下个最早骑士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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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份材料,是近年发现薄铜器细刻花纹上面各种人物生活的反映。河南辉县、山西、山东均有这种铜器出土。辉县残器上面有一种宫廷宗庙两层建筑前钟磬两列陈设形象,乐器位置极其重要。另一器物则在一角发现了个两端微昂的高案,上置两个酒罍,得知这是长条案最早的式样。山彪镇出土物则四轮马车是新发现。人物形象有个共通点是头上冠帽,前部多作二角突起,后部则曳一喜鹊尾巴,这种冠服部分亦见于信阳大墓漆瑟彩绘人物上。惟瑟上有作危冠高耸如一高脚豆式的,则在铜刻上始终未发现。屈原楚辞所谓“冠切云之崔嵬”,或即指的是这种式样?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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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只是从商到战国,前后约一千年间,从出土文物结合文献相印证,所得到的一些点点滴滴材料。我们想从这些零星发现中把握全面问题,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从这部分发现中所作的一些推测,也必然会有许多不尽合符原来情形。但这么由现实出发作的试探和综合联系,无疑为我们工作带来了些新的启发,据个人看来至少可归纳成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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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谈这部门历史发展,照旧方法引书证书,恐不大容易把问题弄得真正清楚明白,若能试从文物形象出发,似乎可以得到不少新知识。或者为过去书中没说到过,或者可以丰富充实文献中已经说起的而能加以形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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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谈服饰离不开花纹,古代丝绣不易保存,直接材料不够多,但是间接的比较材料却不少。近十年出土的大量铜器、彩绘漆、雕玉、金银错、彩琉璃,以及较后部分空心砖边沿纹样,已为我们提供了许多重要线索。凡事孤立不易清楚的,一经综合比较,问题就出来了。由于比较分析,由此我们得知道连续矩纹作为锦纹主题,商代即已起始,春秋战国在继续应用,现存宋明此一式锦纹,实源远流长。丝绣和其他部分工艺图案相互关系,金银错、彩绘漆,和当时刺绣纹样实大体相通,还影响到汉代。战国镜子部分装饰图案,更和同时所谓“绮”纹有密切联系,新的发现已为这一推测不断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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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这里提起的多只是一些线索,一个起点,即从文物常识出发,注意到起居服用各方面问题,大多是一般文献上或提起过难于证实,或说来比较笼统,经过后人注疏附会辗转致误的。熟悉史部学的专家通人,如肯用一个新的现实研究态度,综合文物联系文献,来广泛进行新的比证爬梳工作,一定会得到前人所未有的发现,特别是物质文化史方面的知识,许多方面将是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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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文化(彩色插图本) 从文物来谈谈古人的胡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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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十七期上,有篇王力先生作的《逻辑和语言》文章,分量相当重。我不懂逻辑和语言学,这方面得失少发言权。惟在末尾有一段涉及胡子历史及古人对于胡子的美学观问题,和我们搞文物所有常识不尽符合。特提出些不同意见商讨一下,说得对时,或可供作者重写引例时参考,若说错了,也请王先生不吝指教,得到彼此切磋之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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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文章主要计三点,照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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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汉族男子在古代是留胡子的,并不是谁喜欢胡子才留胡子,而是身为男子必须留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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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古乐府《陌上桑》说:“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可见当时每一个担着担子走路的男子都是有胡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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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胡子长得好算是美男子的特点之一,所以《汉书》称汉高祖“美须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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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说的“古代”界限不明白,不知究竟指夏、商、周……哪一朝代,男子必须留胡子?有没有可靠文献和其他材料足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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