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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均田令的规定来看,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耕地按劳动力(15〜70岁)及代劳家畜(丁牛)分配,奴婢与良人一样分配土地;未到15岁不受田,超过70岁(谓之老)要退田;第二,桑田(或麻田)可以继承,也可以买卖;第三,买卖是有限制的,只有超过定额时才准出卖,不足时才可以买进;既不能以额内桑田出卖,也不能“买过所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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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荒人少、生产力衰退的特定环境下,这种规定能使劳动者固着在土地上,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恢复、发展,也有利于政府租调收入的增加,使北魏王朝在经济上获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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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土地所有权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它不可能按照法令、制度的规定而一成不变。无主荒地或所有权不确定的土地经过分配,归农家长期占有、使用之后,其所有关系会逐渐发生变化。因而严格的还受制度是难以长期坚持的,此其一。其二,农家子孙的繁衍,按规定必须验丁受田。问题在于一个地区的耕地是有限的,当新增人丁达到一定限度时,就无法继续按照规定数量受田。其三,法令既然规定桑田可以买卖,必然要冲击露田不能买卖的规定。因此,均田令的条文,是对既有土地关系的反映,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与现实状况之间的差距会日趋明显,人们绝对不能把它刻板化,它本身也不可能持久不变地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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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大英图书馆藏西魏大统十三年(547年)计帐(原文不作“账”)文书,向人们透露了从北魏至西魏时期均田令实施的具体情况。西魏规定的受田标准与北魏稍有不同:丁男(18〜64岁)麻田十亩,正田(即露田)二十亩;丁妻(结婚至64岁)麻田五亩;癃、老男(65岁以上)、中男(10〜17岁)、小男(4〜9岁)及老女(65岁以上)为户主者,受田与丁妻同;丁奴与丁男同,丁婢麻田五亩,正田十亩,丁牛正田二十亩(无麻田)。但计帐文书所反映的实际情况,却与上述规定有着很大的差距。且举数例如下:(一)叩延天富一户的受田情况:该户有一丁男、一丁妻,按规定可以受麻田十五亩、正田三十亩,实际上仅受田二十五亩,户主叩延天富受麻田十亩、正田十亩,麻田已足,正田少十亩;妻刘吐归受麻田五亩(已足)、正田未受。该户应受麻田十五亩,已受足;应受正田三十亩,只受十亩。值得注意的是,在受田不足的情况下,先满足可以继承、买卖的麻田,而将不足之数全划入应该还受的正田额中。(二)王皮乱一户的受田情况:与叩延天富基本相似,应受田四十五亩,实受田二十二亩,二十三亩未受;实受田二十二亩,包括麻田十五亩、正田七亩;麻田已受足,正田缺二十三亩。(三)侯老生一户的受田情况:应受田口有二丁男、一丁妻,另有一丁牛,应受田一百亩,已受田六十四亩,户主及妻麻田、正田均已受足,子麻田受足,正田少十二亩,牛一头未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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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残存的西魏大统十三年计帐文书看来,在均田制实施中,实受田数与应受田数有很大差距,并未完全按照法令条文规定办理,受田不足是当时一个带普遍性的问题。日本学者池田温在《中国古代籍帐研究》中,对西魏计帐文书中三十三户的受田情况分析统计表明:三十三户中,受田足额的六户,都是癃及老、小、中男为户者,没有丁男、丁妻,属于不课户,每户平均受田四十九亩三分;其余二十六户,都是丁男丁妻为户者,受田都不足,六户已受率达72.5%,十三户已受率达51.1%,七户已受率达33.2%,平均已受率为52.2%。因此仅仅从法令条文去认识均田制显然有片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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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均田制同时实行的租调制,却是以每户受田已足的假定前提为依据的。西魏大统十三年计帐文书中,课户分为上、中、下,调的负担一样,无论上中下户都是布二丈(一匹)、麻一斤,租则上户二石、下户一石七斗五升、下户一石。上户一夫一妇(即丁男丁妻)的租调负担为布一匹、麻二斤、租四石;下户一夫一妇,布一匹、麻二斤、租二石。户内如有丁婢(丁奴),应纳布一丈、麻八两、租四斗五升;户内如有耕牛,应纳布二尺、租一斗五升。这种租调征收率,与各户实际受田状况无关,也就是说,同一户等的丁男或丁妻,不论受田已足、未足,都是课取划一的租调。由此可见,均田制的实施致力于调整土地关系,但根本的出发点是便于政府向农户征收划一的租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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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均田制一直沿袭到北齐、北周、隋、唐,由于社会背景的变化,终于使它慢慢地成为不具有实质内容的空壳。《资治通鉴》的编者之一刘恕说:“魏、齐、周、隋,兵革不息,农民少而旷土多,故均田之制存。至唐承平日久,丁口滋众,官无闲田,不复给授,故田制为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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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是兵农合一的军队。西魏宇文泰把十二军鲜卑禁旅改为六军,六军分别由六柱国率领。宇文泰本人和西魏宗室元欣名义上也是柱国,加上实际统兵的六柱国,共为八柱国。这是鲜卑早期八部君长大人统领的部落兵制的沿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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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族人居中原,把军队分布于各地,强占土地,一部分经营畜牧业,一部分经营种植业,把土地隶属于军府,形成领主式土地关系。兵农合一的府兵制就是这种特定土地关系的产物。其后由于大量汉族农业人口加入府兵,使之发生一系列变化。隋统一后,于开皇十年(590年)下诏:“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军府统领,宜依旧式。”促使部落兵制非部落化,趋向于兵农合一的征兵制,进而与均田制结合起来,以受田方式维持一支兵农合一的军队。在此以前的府兵,一般是家属随营,列于军户;此后,军人编为民户,改属于州县管辖,政府可以随时点征民户从军,军人及家属都可以照均田令受田,但不纳租调。均田制和府兵制都是一种不稳定的过渡形态,难以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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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以受田为保障,受田既不足,府兵的维持就大成问题了。一般而论,一个府兵受田一百亩,虽无租调负担,但府兵自备兵甲衣粮,其兵役负担远远超过一个受田百亩的普通丁男。按照规定,租庸调全额相当于岁役五十日,卫士一年当兵两个月,超过了租庸调,何况还得自备戎具、资粮!因此,唐中叶由雇佣兵取代府兵,是大势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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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史概要(第四版) 42.门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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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的将领刘裕,在两次北伐中先后灭掉南燕、后秦,成为一个最有权势的人物。420年,他逼晋恭帝让位,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宋,建立了南朝的第一个政权。东晋王朝存在了103年(317—420年),被宋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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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的宋、齐、梁、陈继承了东晋的正统,与北朝相抗衡,从420年到589年,存在了169年。作为中原王朝正统的南朝,继承了东晋以来门阀政治的一切腐朽方面,那些帝王们几乎都是荒淫无耻之徒。例如宋的第五代皇帝刘子业,在位不过十八个月,便打破了一项历史记录——给他的异母姐山阴公主赏赐了三十个男妾。因为山阴公主曾对这个当皇帝的弟弟说:为什么陛下可以有后宫数百,我只有一个驸马?太不公平了。又如齐的第六代皇帝萧宝卷,为了追求幸福,用金箔制成象征佛教的荷花,贴在床上,让他的宠妃潘氏在上面以三寸金莲轻移舞步,仿佛观世音菩萨一样。据说中国历史上妇女缠足,始于这个萧宝卷的倡导。隋炀帝在谈及南朝时对大臣们说:“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大臣们说:“此其所以不能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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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无能的邪恶的君主,就是门阀政治与武人专政的产物。所谓门阀政治,是讲究门第阀阅的贵族政治,是东晋以来政治上的传统。日本的东洋史学先驱内藤湖南认为,六朝(吴、东晋、宋、齐、梁、陈)是贵族政治时代,六朝的贵族不是上古的氏族贵族,也不是欧洲中世纪的领主贵族,只是一种具有地方名门出身的贵族。由汉朝官僚经过多次蜕变而成长起来的六朝贵族,是士大夫集团——以儒学为核心的汉文化向地方普及而形成的新兴士大夫集团,累世为官而形成的望族,其基础是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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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指出:没有东汉的世家大族就不可能出现魏晋的士族。世家大族虽然带有世代承袭的性质,但其身份地位与具有法律保障的世袭封君毕竟有所不同。无论东汉的世家大族,抑或魏晋的士族,其成员大都已经变换。促成这一变换的原因主要在政治方面:一是社会大动乱,二是频繁的易代纠纷。东晋士族——门阀士族的当权门户,有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门阀政治作为皇权政治在特定条件下的变态而出现于东晋一朝,具有三个条件:一个成熟的有力量有影响的社会阶层即士族的存在,一个丧失了权威但尚余一定号召力的皇统的存在,一个民族矛盾外部条件的存在。因此,东晋只有皇帝与士族共治天下,平衡和秩序才得以维持,于是乎形成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暂时局面,并被皇室与士族共同接受,成为东晋一朝门阀政治的模式。此后执政的庾氏、桓氏、谢氏,背景不同,都必须与司马氏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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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门阀,有门与阀两层意思,门即门第、门户,阀即阀阅——“明其等曰阀,积其功曰阅”,门阀即门第等级。当时又有“门地”之说,地指地望,即宗族的籍贯;以地望别姓氏,以地望别贵族,是当时社会等级结构的一个外部特征。例如西晋士族高门王氏,有太原王氏与琅邪王氏之分,当时太原王氏累世身居高官,成为首屈一指的高门,到了东晋,琅邪王氏有开国之功,历任宰辅,一跃而为侨姓士族之领袖、第一流的高门。这两个王氏的区别就在于地望,进入南朝,地望的划分更趋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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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政治的特点是,士族高门的子弟,凭借家世的显贵,可以坐至公卿。王遐出身太原王氏,“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庾冰出身颍川庾氏,自称“因恃家宠,冠冕当世(当宰相)”;陈郡谢混,“任借世资,超蒙殊遇(任尚书仆射)”;至于琅邪王氏中王导这一支,到南齐王俭为止,“六世名德,海内冠冕”,当宰相的接二连三。只要是士族高门,甚至白痴也可出任高官,当时有所谓“门地二品”之说,其意为单凭“门地”(门阀、地望)就可获得九品中正制中的高品——二品,由此进一步仕进、升迁。这种门阀政治带来了严重的弊端:一方面,高级士族凭门第而不必凭才能就可以成为高官,于是沉湎于清闲、放荡的生活,而不关心政治,拒绝担任繁杂而辛苦的官职,特别是军职,政治、军事才能日趋削弱;另一方面,只要门第不垮,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养成了高级士族在王朝更迭的激烈斗争中,畏葸退缩,明哲保身,甚至见风使舵,随声附和,至南朝时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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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北方士族或南方士族,都纵情声色,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们把持高官显位,却崇尚清谈,对实际事务一无所知。某官负责管理骑兵,有人问他管多少马匹,他答道:“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他近来马死了多少,他答道:“未知生,焉知死。”便是极典型的事例。从东晋到宋、齐三代,一百五十多年的悠闲生活,把那些号称“江南冠带”的士族高门劣根性发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阵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士族风气愈来愈文弱,宽衣、博带、高冠、大屐,优哉游哉。许多人“出则车舆,入则扶持”,一刻也离不开别人的侍候。梁朝的建康令王复从未见过马,见马嘶跳,竟误认为虎,惊恐万状。别人说这是马不是虎,他偏说:“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士族子弟终日追求打扮,“熏衣剃面,傅粉施朱”,不男不女,心态畸形。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甚至连汉魏以来士大夫必须掌握的一套传统文化知识也完全荒废,成了高级文盲,提笔只能写姓名,宴会上别人吟诵诗赋,他们只能“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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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为了维护其社会地位和特权,不仅把持官位不让庶族寒门插手,而且在婚姻上也有严格限制。士族高门只能和士族高门通婚,如果和士族以外人通婚,就被视为婚姻失类——门不当户不对,遭到舆论非难。因此士族非常重视家谱,讲究郡望,谱学成了一门新兴的学问。官吏职位高低,由士族家谱来遴选。宋文帝时,刘湛为选官而撰《百家谱》二卷;南齐时,王俭职掌吏部,又把它扩充为《百家集谱》十卷。从此,凡出任吏部官员者,都必须精通谱学,否则便难以称职。梁人徐勉撰《百家谱》二十卷,主持人事工作时能做到“彝伦有序”。陈朝吏部尚书孔奂,由于精通谱学,“详练姓氏”,“凡所甄拔,衣冠缙绅莫不悦伏”。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出现了谱学巨擘贾、王二氏。东晋武帝命河东贾弼之撰《姓氏簿状》七百十二篇,集十八州一百十六郡士姓。自东晋历宋、齐、梁四朝,贾氏世传谱学,六代人中五代都有谱学著作。梁武帝命王僧儒在贾弼之《姓氏簿状》基础上撰成《十八州谱》(后改称《梁武帝总集境内十八州谱》)七百十卷,成为门阀政治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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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门阀政治在南朝毕竟已是强弩之末,日趋衰微。士族腐朽不堪,不能担任武职,掌管军事,庶族出身的人便以武职为升官阶梯。南朝的四个开国皇帝——宋武帝刘裕、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陈武帝陈霸先,都是庶族出身,先掌握军权而后取得政权。庶族出身的皇帝当然要提拔庶族官吏作为自己的辅佐,因为士族没有处理实际政务的能力,只能担任清闲之职,享受高官厚禄。刘宋时期,出身农家,“手不知书,眼不识字”的沈庆之官至侍中,都督南兖、徐、兖三州军事;小贩出身的戴法兴成了宋孝武帝的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专管朝廷内务,权倾一时。萧齐和刘宋一样,任用寒人掌机要,中书通事舍人成为要职。出身寒微的纪僧真当了中书舍人,齐武帝为此对别人说:“人生何必计门户,纪僧真堂堂,贵人所不及也。”梁武帝虽然对士族十分宽容,给他们高官厚禄,还专设谱局,改订士族百家谱,但士族门阀已经无可奈何花落去,他也和宋、齐诸帝一样,在实际政务中不得不大批起用寒门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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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寒门掌机要,对门阀政治是一大冲击,但它难以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颓靡局面。梁武帝醉心于崇佛,替僧尼们建造华丽的寺庙,为了在京城建康(今南京)的钟山建造大爱敬寺,一次施舍给寺院良田八十余顷。建康一地就有佛寺五百多所、僧尼十万多人。他为了倡导佛教,三次舍身同泰寺,每次都让臣下以亿万钱财赎他回宫。佛教的畸形繁荣,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男僧可收“白徒”,女尼可收“养女”,都不入户籍,不少农民为逃避赋役,纷纷投身佛寺,以致形成“天下户口,几亡其半”的状况。不久,腐朽的梁朝在侯景之乱中覆亡。梁武帝被侯景软禁,活活饿死。那些“肤脆骨柔体羸气弱”的士族,在动乱中大批死去,门阀政治从此一蹶不振。侯景之乱使门阀政治遭到致命的打击,早已败象丛生的门阀政治迅速衰微。史籍如此描述当时的情况:“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明经求第,则雇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昔日弥漫颓废气氛,号称六朝金粉之地的南朝都城建康,在侯景之乱中被烧掠一空,富庶的三吴地区,“千里绝烟,人迹罕见”。梁武帝的子孙们分别投靠西魏、北齐,相互火并。陈霸先取而代之,建立南朝的最后一个政权——陈,所能控制的地区仅限于江陵以东、长江以南的狭小地区,南朝已经摇摇欲坠了。要依靠正统的南朝来统一全国,岂非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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