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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83 ——《孟子·尽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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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85 水至清则无鱼,有乡则必有乡愿,人世如此,往来古今。儒家称颂子产不毁乡校的开明。孔子认为理想的政治不是害怕舆论,而是“天下有道,庶人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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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87 乡有乡风,观风是华夏政治之传统,“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老子》)。荀子说“君子居必择乡”,何以如此?因为“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也就是说在荀子的年代,乡间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本该淳朴的乡里何以至此?盖因“工商城市化”的浪潮侵袭而来。社会分工的加剧是不可避免的,孟子发现,乡间的小农经济单靠埋首种田已无法自足,他们也不得不用粟米去交换帽子、瓦罐、铁具等生活产品,通过简单的交易,农夫与各种工匠实现相互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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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89 东周时期,以工商业为主的城市经济突飞猛进,天下不但涌现出范蠡、白圭等工商大户,更形成了齐国临淄、赵国邯郸、周之洛阳、楚国之郢、卫国濮阳等通邑大都与商业中心。冶金、制陶、皮革、纺织、兵器制造等百工俱兴。东方的“两河流域”分布着大量的手工业中心,以丝织手工业观之,北闻“齐纨鲁缟”“齐冠带衣履天下”之说,南方的吴楚两国则曾因“争桑”发生战争。先秦典籍的论说常不经意间透露出当时手工业的发展情况,《墨子》如是,《老子》如是,《庄子》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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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91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史记·货殖列传》)齐国滨海,工商起步也早,尤得风气之先。此时出现了中国最早的手工业技术文献《考工记》。乡不再是社会生活的唯一重点,城中之“市”成为了社会中的重要场所。大都会由此热闹非凡。“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恒谭《新论》说:“楚之郢都,车挂毂,民摩肩,市路相交,号为朝衣新而暮衣敝。”庞恭就曾对魏王说:“集市上没有老虎是明显的,然而三个人都说有就变成真有了!(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相对乡野,市是人群的高度聚集,城市是人群的高度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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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93 经济活跃时代有着区别于乡里的崭新公共生活模式,城市中甚至形成了市民独有的趣味与需求。“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史记·苏秦列传》)21世纪初,国际足联已确认足球运动起源于中国蹴鞠,而蹴鞠起源于临淄,如此临淄则是世界上最早的足球之都,今日山东省淄博市便建有临淄足球博物馆。当然,在欣赏城市的光鲜之余,也不应忘记城市的旅舍外,或许有着“流人”的忧伤与辛酸。伍子胥刚逃到吴国时,在集市上吹箫乞食;而韩娥在齐国雍门卖唱,更是余音绕梁。《列子·说符》也记载:“齐有贫者,常乞于城市。”“郭中人”嫌弃他,不再肯施舍,于是这个齐人便跟在田氏的马医身后混饭吃。面对“城里人”的嘲笑,他认为“天下之辱莫过于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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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95 若问宋国的情况如何,且看《列子》记下的一件精密制品,说宋国有个人以玉为材料,用三年时间为国君制造出一片楮叶,无论是枝茎比例,还是叶毛润泽,均可以假乱真。此人也凭借这门绝活在宋国衣食无忧。这确实是一个以专长改变命运的大时代,故有一宋国骗子竟远赴燕国说要为燕王在棘刺的尖端雕刻一只母猴,但他狡猾地说燕王必须斋戒三个月才能看见,他便可以在燕国骗吃骗喝。燕国一位冶铁工匠拆穿了骗局,他说在实际中根本不可能制造得出如此细微的刻刀,更遑论用以雕刻。这个宋国骗子最终被处死。与此高端珍品相对应的是宋国一家鞋匠铺生意,它足足经营了三代(《吕氏春秋》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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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97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皆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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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599 ——《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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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01 宋国肯定出现了一批富人,他们似乎是“家族企业”,成为了盗贼的重要目标。宋国终究是开放了,商品经济的大潮势必推动这一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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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03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著,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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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05 ——《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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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07 宋人终于卖起了殷人曾为之迷醉的酒,但他们对营销之道显然并不在行。据《庄子》所录,有个宋国人跑到越国去卖帽子,然而越国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根本用不着帽子。宋人虽开放了自己的心灵,但一时还摸不准买卖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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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12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82]
1707050613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9.3 两种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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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15 在“抱布贸丝”的时代,钱币还未风行,有的是公社组织,由国家占有土地资源,《诗经》中“十千维藕”“千拥其耘”指的就是集体耕作的宏大场景。当然,此场景与农奴的强制劳动无涉,因为这也是农忙季节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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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17 劳作虽然风风火火,但农人囿于身份,也只是俯仰田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还是缓缓铺开,平静无澜。即便是要从饥寒交迫中寻求改善,仍是慢工细活。墨子的经济学说中有对传统的依恋,如“以时生财,财不足则反之时”(《墨子·七患》)。此“时”乃物候时令,是农业时间,围绕着它过活,便是“固本”。我名之曰“西周时间”。农夫们有时会有怨言,有时也会有赞歌,情绪不复杂,可供贵族文艺家轻松捕捉,而南方广阔的楚越之地,经济也一直没有起色,所谓“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就这样度过了几百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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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19 从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诸侯国相继掀起了废公田的改革。各邦虽展开激烈的资源竞争,但因军事实力、政策执行力、经济发展程度等综合指数的不平衡性,还是为农业人口的流动、租佃关系的进展、私人工商业的勃兴、城市的繁荣提供了广阔空间。然而,由于自知深处恶劣的地缘政治环境,各邦绝对不可能以工商业作为经济基础,故这种空间将逐渐被帝国潮流所吞噬。社会活力与国家权力长相龃龉。于是,无产者又会大量出现,能解救他们的似乎只有末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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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1 司马迁说:“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有田宅自然可以“不待贾而足”,如《韩非子·说林上》所载,鲁国有一户人,丈夫擅长打草鞋,妻子精于纺白绸,生活尚算不错。但他们想搬到越国去,这时就有人告诫他们:“你们到那里必定会变穷的。因为打草鞋是为了给人穿,可越国人不穿鞋,而习惯于打赤脚走路;织白绸子是用来做帽子,可越国人不戴帽子,而喜欢披着长发。去用不着你们长处的国家过日子,岂能不穷?”然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又如何自处?谁解“公家”一词之深意,黄宗羲也。他说:“二帝、三王知天下之不可无养也,为之授田以耕之……授田之法废,民买田而自养,犹赋税以扰之。”(《明夷待访录》)一向冷峻的荀子绝口不提井田制,而孟子之所以醉心于此,不过是看重那份王者的“公心”。所谓的“经济进步”,也就是土地的私有化,在此进程中涌现出大量“争田”事件,贫富分化严重。一般认为,儒家满足于低水准经济,即人民能不饥不寒就行,其实生活的幸福感是儒家一直看重的,“与民偕乐”是对王者的要求,孟子说得好:“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解决好民生问题,就是伟大的政治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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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3 当社会的大变革来临,失地者改变命运的机遇也随之到来。太史公认为富者就当出奇制胜,比如秦扬凭借种田务农这等粗浅行当富盖一州;田叔是以盗墓这等奸事起家的;桓发以赌博致富;乐成沿街叫卖得以富饶;雍伯卖脂粉而得千金;张氏卖浆竟获千万;郅氏磨刀、张里医马,都过上了贵族般的生活;浊氏以卖羊肚的钱累积出成群的车骑,这都是专注于本行的结果。司马迁显然受到了触动,他精辟地说:“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辕,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史记·货殖列传》)“素封”就是社会的新阶层,他们无官爵封邑,却自有田园收养之给,富比封君。他们之存在,使得贵族不再成为下层唯一的仰望。“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曾不分庭抗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庄子·渔父》)孔子因德才盛名能与君主平起平坐,然孔子的弟子子贡是一商业奇才,因他有财有势,所到之处“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汉书·货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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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5 《韩非子》记载了民间的一句著名的谚语:“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本钱多自然好做买卖,但此市场浅见并不能深刻地揭示“生计”之含义。战国的白圭,一个不能仅仅被归为生意人的奇才,被后世追为“天下言治生者祖”。他的核心理论便是贱买贵卖的“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同时他又能将国力与民生、市场与道德、生产与天时兼顾得恰到好处,诠释了早期中国文明赋予商业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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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7 生计既是万千人之生计,则致富行业绝对不止一种。如横跨盐业与畜牧业的猗顿,赵国的冶铁大王郭纵与卓氏,与秦王室保持密切关系的蛮族巨贾,即戎地的乌氏倮与巴地“用财自卫”的商界女强人寡妇清……这些人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手工业主与大商户,他们又带动了更多的人加入经营工商的潮流。这帮人行止背后的参数就是我所谓的“东周时间”。社会生活的节奏自然与商品生产与物资流动的速度有关,如司马迁记载,在汉代的“通邑大都”,一年中要酿酒千瓮,醋酱千缸,饮料千瓶,屠剥牛、羊、猪皮千张,交易谷物千钟,柴草千车,连船达千丈,木材千根,竹竿万枝,马车百乘,牛车千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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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9 个人一旦从静态之农业与绵长之宗族生命中解放出来,他自身寿命的长短便成为他享受世俗的尺度。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时间,由自己,也不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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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31 周室的庄稼曾经激起“黍离之悲”,而后却成为周边邦国的抢劫对象。周人只能渐渐融入时代大潮,以做生意来维持生计。所谓“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史记·苏秦列传》)。洛阳依旧,仍居天下之中,只因其街市夹在各国之间,便成为了贸易网里的一个枢纽,当时的生意人都以经常路过洛阳自矜,曾经的王畿重地已成东方华尔街。沧海桑田,周公当年盘算的进贡里程,此时也已转变成为商贸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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