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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3 当社会的大变革来临,失地者改变命运的机遇也随之到来。太史公认为富者就当出奇制胜,比如秦扬凭借种田务农这等粗浅行当富盖一州;田叔是以盗墓这等奸事起家的;桓发以赌博致富;乐成沿街叫卖得以富饶;雍伯卖脂粉而得千金;张氏卖浆竟获千万;郅氏磨刀、张里医马,都过上了贵族般的生活;浊氏以卖羊肚的钱累积出成群的车骑,这都是专注于本行的结果。司马迁显然受到了触动,他精辟地说:“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辕,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史记·货殖列传》)“素封”就是社会的新阶层,他们无官爵封邑,却自有田园收养之给,富比封君。他们之存在,使得贵族不再成为下层唯一的仰望。“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曾不分庭抗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庄子·渔父》)孔子因德才盛名能与君主平起平坐,然孔子的弟子子贡是一商业奇才,因他有财有势,所到之处“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汉书·货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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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5 《韩非子》记载了民间的一句著名的谚语:“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本钱多自然好做买卖,但此市场浅见并不能深刻地揭示“生计”之含义。战国的白圭,一个不能仅仅被归为生意人的奇才,被后世追为“天下言治生者祖”。他的核心理论便是贱买贵卖的“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同时他又能将国力与民生、市场与道德、生产与天时兼顾得恰到好处,诠释了早期中国文明赋予商业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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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7 生计既是万千人之生计,则致富行业绝对不止一种。如横跨盐业与畜牧业的猗顿,赵国的冶铁大王郭纵与卓氏,与秦王室保持密切关系的蛮族巨贾,即戎地的乌氏倮与巴地“用财自卫”的商界女强人寡妇清……这些人都是富甲一方的大手工业主与大商户,他们又带动了更多的人加入经营工商的潮流。这帮人行止背后的参数就是我所谓的“东周时间”。社会生活的节奏自然与商品生产与物资流动的速度有关,如司马迁记载,在汉代的“通邑大都”,一年中要酿酒千瓮,醋酱千缸,饮料千瓶,屠剥牛、羊、猪皮千张,交易谷物千钟,柴草千车,连船达千丈,木材千根,竹竿万枝,马车百乘,牛车千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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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29 个人一旦从静态之农业与绵长之宗族生命中解放出来,他自身寿命的长短便成为他享受世俗的尺度。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时间,由自己,也不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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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31 周室的庄稼曾经激起“黍离之悲”,而后却成为周边邦国的抢劫对象。周人只能渐渐融入时代大潮,以做生意来维持生计。所谓“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史记·苏秦列传》)。洛阳依旧,仍居天下之中,只因其街市夹在各国之间,便成为了贸易网里的一个枢纽,当时的生意人都以经常路过洛阳自矜,曾经的王畿重地已成东方华尔街。沧海桑田,周公当年盘算的进贡里程,此时也已转变成为商贸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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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36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1707048383]
1707050637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9.4 国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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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39 “商罪贯盈,天命诛之”(《泰誓》)。“贯”乃是指穿钱贝的绳索,可见古人就地取材的譬喻天分,但随着华夏世界拓展至海岸线,商周两代的贝币(以海贝与其仿制品作钱币)已趋式微,中国人的眼界大大拓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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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41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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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43 ——《谏逐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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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45 读《谏逐客书》可知二事,一是周天下的资源丰富,让人联想到那绚烂多姿的“罗马和平”世界,那里有地中海沿岸的葡萄、橄榄,希腊地区的青铜器,高卢的粮食与纺织品,亚平宁半岛上的各式手工制品,埃及的麻纱与珠宝,腓尼基的染料和玻璃器皿,小亚细亚的毛皮制品等;二是秦王的征服欲很强烈,所谓“跨海内,制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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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47 夫山西饶材、竹、谷、、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楠、梓、姜、桂、金、锡、连、丹砂、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澙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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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49 ——《史记·货殖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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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51 这段文字显出周天下的地大物博,对于一个古代探险者而言,万般风情是极具诱惑性的,而对于一个志在天下的征服者来说,欲望与雄心,仿佛为此而生。李斯以此说秦王,正是投其所好。然而各经济区也实有沟通之需要,正如《荀子·王制》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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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53 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海则有紫紶、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故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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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55 物产天成,如何运转特色资源,发挥区域优势,全盘激活市场,皆有赖于商品经济的大发展。《管子·乘马》认为“市者,货之准也。……市者可以知治乱,可以知多寡,而不能为多寡”。此论高明。市场是国家经济形势的晴雨表,能够沟通供需,调节余缺,但市场并不直接创造价值,不会增加财富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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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57 常态的封建主义是“诸夏亲昵”的和谐秩序,它本是商品经济发展绝佳的制度支撑。按照荀子的思路,推崇仁爱、管制宽松的国家可以源源不断地吸引移民与资本的流入,这在近世欧美已然被证实是可信且可行的,然此处有一前提,即具备免却巨大干扰的国家实力、社会环境与地理条件。在此乱世,一国欲追求理想铺展宏图,必先面对生存危机。荀子曰:“工商众,则国贫。”工商业太多,在当时确实无补于国。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孟子·尽心下》)古代设立关卡是为了防御强暴,而在当代却是为了实行残暴。两位大儒的意见只是角度的不同,所反映的实质问题并无二致。可以想见,权力中心所发布的生硬指令实际上压抑了各地风土人情,而中央集权的管束与地方自主的意愿天然不和,这是日后帝国的病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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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59 西周时代的政治分配格局遭到了东周时代资源竞争态势的挑战,周室定下的礼制虽非一成不变,它是能够调整且一直在调整的,但相比各邦的野心与实力的消长速度,它的新陈代谢还是显得滞缓,它对时势变迁的“承认”还缺乏预见性与主动性。在这一方面,思想家们还是要灵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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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61 孟子呼吁宽松的经营环境与合法的市场保护,这代表了商旅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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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63 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其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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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65 ——《孟子·公孙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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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67 荀子则表达出一种更宏大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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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69 通流财物粟米,无有滞留。使相归移也,四海之内若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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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050671 然而,此类意见似乎是天真的,因一切资源归根结底还是军政资源。现实是,帝国意识不断侵袭着封建体系,使周天下共有之资源变为邦国争夺的猎物。王霸之路,强弱之途,生死攸关,若不能利用尊礼化干戈为玉帛,则将被拖进丛林世界,煎熬于军备竞赛之中。质而言之,“共享”精神不可能盖过竞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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