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51670
后世小子不明孔子之于中国的意义,只在理论体系、形式逻辑、民主上贬低孔子,并将其与西方思想家一一作比,殊不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理性,一个文明有一个文明之理性,孔子代表东方最早的理性。在孔子提出“敬鬼神而远之”之后的两千年里,被神话的西方理性主义还在上帝存在与否、教会争议、政教分离、迫害异端以及令人发指的宗教狂热之间翻来覆去。
1707051671
1707051672
西方只有耶稣与孔子在同一层面,西方可曾在科学、迷信、荒诞的宗教故事上鞭挞耶稣,砸烂“基督店”?孔子之于文明延续、民族生存的大业,何其关键,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康德等人岂能与之相提并论?为什么蒙元、满人入主中国,乃至日寇欲建设大东亚共荣圈,都是一样的屠戮百姓、掠夺财富、钳制思想、破坏文物,却不敢动孔子分毫(日寇在沦陷区推行皇化教育时甚至禁止使用汉字),反而大修孔庙,尊奉孔圣,是因为听从子贡“仲尼不可毁”的奉劝?非也!只因为孔子是政权合法的执照,是中国人情感的慰藉,也是侵略者暴行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历史上之“祭孔”多的是作秀,虎狼蛮夷也明此理,故“祭孔”并不好作为政治正当性的标准。不过,“尊孔”确是赓续文化道统上的硬标准,也正因为如此,亡国灭种反倒不可能!
1707051673
1707051674
视儒家为僵尸者,多采用双重标准,自相矛盾。他们一面振振有词地说儒学是同公社、分封、宗法等特定“历史存在”紧密结合的,一旦社会变革,儒学便难以为继,因此毫无前途,绝不能用于今世;一面又指摘儒学与接下来的小农经济、大一统、专制政治相适应,僵化了中国历史。且不说历史不可能静止,所谓“思入风云变态中”,精神本身也永远无法为某种物质形态所框死。为思想划定疆界便是谋杀思想。何以封建时代有儒家,帝制时代有儒家,民治时代仍有儒家,只因儒家本就是开放性极强的学派。何以秦火之后有新儒,黄老之后有新儒,佛陀之后有新儒,西学之后仍有新儒,只因儒家本就是不断进取,代代常新。
1707051675
1707051676
中国的政治并不复杂,所有的反复无非是要证明两件事:素王是吃素的,或者素王不是吃素的。
1707051677
1707051678
在礼崩乐坏的两千多年后,看官们不妨听一段实诚话:“没有孔子和儒学的中国只是一种妄想,儒学在中国人自尊自信一塌糊涂的时候都没有消亡,便可知华夏不是玛雅,更幸于犹太。天不变,道亦不变;汉字不灭,儒学亦不灭。孔子不朽!”
1707051679
1707051680
1707051681
1707051682
1707051684
头颅中国:另一个角度看先秦(最新修订本) 第十三话 士人堆里觅真儒
1707051685
1707051687
13.1 自强不息
1707051688
1707051689
古希腊有两个令人目眩的标志,即有产阶级的民主与有闲阶级的哲学。公民民主不消多说,是由女人与被奴役者供养,而此时的哲人也多由奴隶服侍着。苏格拉底先生说,“清闲是一切财富中最难得的”,此实易让人起妒心,思想家或许就该诞生在此“乐土”。近世以来的大学也可看作一帮闲暇者的长期聚会。柏拉图曾在“低等人类”奴隶身上求证他的“天赋说”。亚里士多德似乎被惯坏了,他认为农民和工匠等生产者不应有公民权,所以他大概不会如孔子般说“吾不如老农”,“吾不如老圃”。
1707051690
1707051691
同时期的中国,贵族世界正处于凋零时节,尤其是那些少时丧父的贵族子弟,欢乐苦短,忧愁实多,哪里有衣食无忧的风光,如管仲就需受鲍叔牙之接济,日子甚为艰辛。士多出于贵族之家,而“士之子恒为士”,这一稳定的续接所幸还未造成庸众群氓的新世界。不过,士这一阶层还是很尴尬,不上不下,孟子讲“唯士无田,则亦不祭”,“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齐国王子曾问孟子:“士何事?”孟子答曰:“尚志。”此倒也多了些自由和坚韧,然一旦“贫乏不能自存”也就无法清高,得去做“食客”。脱产求荣,自担风险,经济基础必不可少,且不论费金璧以求入仕,拜师学艺也得有家财可散。
1707051692
1707051693
孔子在鲁、卫是“奉粟六万”,孟子的待遇则更远在孔子之上。只是这等生活水准并无保障,“富贵在天”而已。像庄子这样的小职员虽过着衣敝履穿的清贫生活,还曾向上级借粮,却能骄傲地拒绝楚王招聘。他也不承认自己潦倒,他说“士有道德不能行”才叫潦倒。
1707051694
1707051695
东方的哲人们似乎天生达观,长于吃苦,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前已论及华夏文明的理性早启会遭遇困境,人们总质疑昊天上帝靠不住,但孟子试图解开这个心结,他认为吃苦没什么不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们若问人生最简单的快乐为何,孔子会答:“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所以,他的爱徒必然是“在陋巷箪食瓢饮而不改其乐”的颜回。此非优哉闲哉,乃是一种享受求知悟道的过程。“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孔子自然看不起“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子贡说“学不厌,智也”,《荀子》开篇即是“学不可以已”。
1707051696
1707051697
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知识是学不尽的,但不能不学,若是不学无术,饱食终日,这才叫作“殆”。中国人常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可是这般做牛做马,有何功用?“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孔子以身作则,巧妙地化解了求知的功利难题,学习不就是纯粹的快乐吗?又有“何德何能”呢?那是只有天才知道的心事啊!孔子在齐闻《韶》乐,如醉如痴,三月不知肉味。于心性之学狠下功夫的中国士人若能不为细枝末节的纷繁所动,全面地把握宇宙本体与道德理想,格物穷理,“自作主宰”(陆象山语),就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1707051698
1707051699
社会背景之乱与物质条件之差确实无碍思想的迸发,然而对百科全书式人物的诞生还是相当不利的。自亚里士多德始,西方在百科全书式学者的培育上有着巨大的优势,因那里有各种因素造成的“见多识广”。当然,西方的这类博学者多怀“梧鼠之技”,荀子欣赏的反而是蚯蚓。先秦社会虽是剧变,但文化的混成趋同使学者们的问学环境并不“理想”。可东方毕竟不乏优秀的胚子,老子与孔子最有可能成为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1707051700
1707051701
老子管理藏书,近水楼台,惠施如果其书五车,那老子的能耐至少也该在十车以上。但老子一生过于平缓安稳,思想虽有深邃处,却也有太多政治挂碍,还不能做到为学而学、为知而知的纯粹,更何况他还以为“绝学无忧”。
1707051702
1707051703
孔子的一生又太过跌宕,孔子之提倡“君子不器”,在于他本身就是多才多艺,这好像是一切伟大人物的共同特征。他3岁丧父,17岁丧母,“少贱,多能鄙事”,管理过仓库和牲畜,参与过祭典的策划部署,他会驾车,通射术,懂音律,老于掌故,办学授徒,编修文献,更曾在鲁国的中央任职,甚至游说诸侯,投身外邦政治,说孔子见多识广都嫌太委屈他了。子贡就说:“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论语·子张》)但孔子是要救世的,他以博识为弘,其学粗分四科而已。
1707051704
1707051705
亚里士多德曾借泰利斯的例子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哲学家如果想赚钱,是很容易做到的,但这不是他们的兴趣。圣人从来不需文治武功,一旦参与政治,也很容易做出成就,然而这不是他的归宿。”圣人靠着警语箴言长生于世,指点江山,诲人不倦,那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声音,是真正的一句顶一万句!苏格拉底说自己无知,实际是崇拜全知。孔子也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但他耐得住“不知为不知”,如他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他又不语怪力乱神,只拣要紧的,述而不作。其他学派似乎也知道孔子并非什么都懂,于是编故事揶揄他,神童项橐七岁而为孔子师的传说着实有趣,只是像“两小儿辩日”故事中提出的问题,那个时代的人类确实不能解决。
1707051706
1707051707
老子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中国人一早就洞穿了知识的无限性,“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因此中国的知识论有两大风向——
1707051708
1707051709
一是“问道”。哲人希冀把握住根本大道,庄子区分了普遍的“道术”与支离的“方术”,忧心于“道术将为天下裂”。身处士为知己者死的大时代,孔子认为“士志于道”,“下学而上达”,所以“朝闻道夕死可矣”。
1707051710
1707051711
二是助推中国发展为跟着生命感觉走的民族。中国文化不讲究机械逻辑,一切以“合情理”为旨归。在目睹西方神教信仰问题上的癫狂疯魔之后,我们便无须苛责中庸的教谕,人事本就在拿捏分寸中进行。
1707051712
1707051713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有些东西注定一时说不清道不明,正要留待科学昌明之后世。所以孔子做不成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固然遗憾,但他并无偏科的问题。孔子的学问实非“哲学”可以囊括,而应该是“人学”。
1707051714
1707051715
“哲学”爱智,“人学”爱人。仁在智前,不可颠倒!
1707051716
1707051717
1707051718
1707051719
[
上一页 ]
[ :1.7070516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