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059511e+09
1707059511
1707059512 1517年即明正德十二年,葡萄牙使团从海上来到广州。在大明皇朝的眼里,他们是来朝贡的番使,只是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番邦”,也从未见识过那么野蛮的习俗,“贡船”驶入珠江口,竟用杀人攻城的火炮来表示友好与尊重。这些“礼炮”让怀远驿的守备吃惊恼怒,于是,葡萄牙的“贡使”被扣在光孝寺学习了三天的天朝礼仪,然后,才定好日子引他们去见总督陈西轩公。这件事《广州通志·夷情上》记载很清楚:“佛郎机素不通中国,正德十二年,驾大舶突至广州澳口,铳声如雷,以进贡请封为名。”
1707059513
1707059514 中国人从何时开始称西人为“佛郎机”,又为何以“佛郎机”称之?我们从《元史》及一些元代的文字中,可以看到,那时已即有“富浪”或异写为:茀郎、法郎、佛郎、拂郎、发郎的译音。如,元代诗人顾瑛《天马歌》中即有“至正壬午秋之日,马天西来佛郎国”。可见,元人已将欧洲称之为“佛郎国”。这里的“佛郎”译音,也就是明代的“佛郎机”。
1707059515
1707059516 “佛郎机”之名,应当是历时几个世纪,经东罗马、阿拉伯地区辗转传至中国的。按照利玛窦神父的解释,西亚人将欧洲人称为法兰克“Frank”。中国人与西亚素有往来,便随了他们对欧洲人的称呼,因为发不出“r”这个音,就成为“佛郎机”。这个称呼,最初并无恶意。
1707059517
1707059518 但是,对于马来半岛、苏门答腊或爪哇岛来说,“佛郎机”绝非善类。1511年,葡萄牙“战神”阿尔布克尔克攻陷马六甲。满剌加(马六甲)国王苏端妈末派使者向大明帝国求援。十年以后,也就是“佛郎机”已经来广州“朝贡”之后,明武宗换成世宗时,才想起让兵部议一议这件事,并大大呼呼地下了一纸诏书:令佛郎机,退还满剌加,并谕暹罗等国前去援救。
1707059519
1707059520 世宗皇帝,为什么敢给佛朗机国下诏呢?看看《明史·佛郎机传》就知道了,原来明人认为“佛郎机近满剌加”。大明以为它是臣服中国的一个南洋小国呢。
1707059521
1707059522 明朝以来禁海,外番贡使从海路来,限走广州。见怪不怪,如今多了个回族打扮的佛郎机,似乎也不足为奇。若不是他们过分剽悍凶险,经常如海寇犯边扰民、劫财掠物,天朝似乎也不会特别注意他们。但是,由于他们在中国海岸的暴行,天朝民间出现一些关于他们的恐怖传说:“番国佛郎机者,前代不通中国。……其人好食小儿……法以巨镬煎水成沸汤,以铁笼盛小儿置之镬上,蒸之出汗。汗尽,乃取出,用铁刷刷去苦皮。其儿犹活。乃杀而剖其腹,去肠胃,蒸食之。”
1707059523
1707059524 这段吃人故事,见于1574年阎从简的《殊域周咨录》。当然,记载这段故事的远不仅这一部书。佛郎机在明朝的印象早已被涂抹得一团漆黑。这里有外夷的暴行,也有国人的想象。1521——1524年间发生在广东屯门岛与1549年发生在福建走马溪的剿海战役,使佛郎机人的形象进一步恶化。他们被中国抗倭海盗生擒、斩首,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出现在中国史书中的怪诞甚至丑陋的译名,诸如别都卢、疏世剌、浪沙罗的哔咧、佛南波、兀亮别咧、鹅必牛、鬼亦石、喇哒,据说还有“贼妇”“哈的哩”之名。
1707059525
1707059526 连佛郎机与满剌加都分辨不清,就更难辨清历史上合合分分的葡萄牙与西班牙了。
1707059527
1707059528 绕道美洲,并于1565年占领了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晚半个世纪来到中国海岸。大明官民仍把他们也称为“佛郎机”。于是,有了澳门的佛郎机,有了吕宋岛的佛郎机。转眼又有西洋人杀到了家门前,《辛丑年(1601年)记事》中说:“九月间,有二夷舟至香山澳,通事者亦不知何国人。人呼之为红毛鬼。其人须发皆赤,目睛圆,长丈许。其舟甚巨,外以铜叶裹之。入水二丈,香山澳夷,虑其以互市争澳,以兵逐之。其舟移入大洋后为飓风飘去,不知所适。”其所谓“红毛鬼”,就是荷兰人,这伙人并非“为飓风飘去,不知所适”,而是,转而打台湾主意,1604年荷兰人攻打澎湖,1624年荷兰人离澎湖而占了台湾。
1707059529
1707059530 遗憾的是明末清初的大学问家顾炎武,在康熙初年编定成书大作《天下郡国利病书》中,仍说,“佛郎机国,在爪哇南,古无可考……素不通中国……略买食小儿,烹而食之。”甚至到鸦片战争时,中国人绘制的宣传画上,西洋水兵仍是红毛怪物(见图5.11)。以为西洋人是妖,后来也生出了义和团以妖术抗击西洋鬼子的可笑故事。
1707059531
1707059532 对世界的误解越深,造成了我们与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远。
1707059533
1707059534
1707059535
1707059536
1707059537 图5.11 直到鸦片战争时,中国人绘制的宣传画上,西洋水兵仍是红毛怪物,政府奖励民众擒此会游水的食人怪物
1707059538
1707059539 自娱自乐的“万国来朝”
1707059540
1707059541 中国人喜欢用抽象的数字表达具体的收获。比如,万国来朝。在封建王朝的概念中,万国来朝就是全世界都臣服于中国的意思。实际上把目前在联合国挂号的国家全都算上也就200来个。万国——姑妄说之,姑妄听之。
1707059542
1707059543 朝,这个字甲骨文中就有。表现的是草木间,日初升、月未落的图景。《说文》解:“朝,旦也”。后来它演变为,朝拜之意。再后来,又引申为朝向,面对。百鸟朝凤,百花朝阳。朝,在很多时候,将方向与态度一并表示了。
1707059544
1707059545 多年以前,有个来中国执教的外国足球教练,他对中国的球员说:“态度决定一切”。大家都把这句话理解为:洋逻辑。其实,恰恰相反,这句话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外国人才不认为,态度能改变什么呢。
1707059546
1707059547 研究西方哲学的专家说,黑格尔所谈的Eigentum问题,通常被译为“财产”。其实黑格尔讲财产的同时,也有所有权的意思。西方概念中,财产不是一个简单的物的概念,其中包含了所有权的意思在里边。也就是说,一个东西只有被人占有了,它才是个东西,而占有东西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不占有物的人,没有所有权的人,不是社会意义上的人。甚至,不占有东西的人,本身就是一个东西,就要被人占有(这让我想起了黑奴与畜奴制)。这就是西方的普遍真理。
1707059548
1707059549 我们与西方完全两样,物与所有权是分离的。
1707059550
1707059551 我们的哲学会轻松地将千里之外的东西划为己有,是不是真的具有所有权,是不是真的占有,全都不管。正如《诗经》所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而,我以为郑和下西洋时,财大气粗的大明王朝不是不想占有世界,而是天真地以为它已经占有了世界。
1707059552
1707059553 古代中国有个习惯,每当外国友人带着礼物来见我们的皇帝,天朝都会对全国人民说,某某国来朝贡了。在全国人民的意识中,那个来访问的国家就已经臣服了,当然也无需再去占领了。
1707059554
1707059555 唐朝时期,中国为世上强大的国家,连接东西双方的通商大道行旅不绝。首都长安在当时已经是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国际性都市,并且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一个活动中心。在长安的街道上,各类种族、肤色的人群熙来攘往,呈现着嘉年华般的热闹与多样。如唐代画家阎立本的《职贡图》,描绘的便是唐太宗时,南洋的婆利、罗刹与林邑国等前来中国朝贡及进奉各式珍奇物品的景象。画上绘有二十七人,如同游行的队伍一般,自右向左行进。行列中央有仆人持伞盖随行的,暗示出使者的尊贵地位。画中贡品有鹦鹉、怪石、象牙等等,其样式之多,令人目不暇接(见图5.12)。
1707059556
1707059557 明代以来,中国与非洲和西亚交往增多,非洲与西亚国家给中国送来的礼物中,最受天朝欢迎的动物要数长颈鹿了。因为,当时的中国人不认识这种动物,就硬把它说成是麒麟,而麒麟又是传统中的祥瑞之兽。这种动物作为贡品,既体现了天朝的威风,又给天朝带来了福气。所以,在明清两代的绘画中,都能见到外国使臣朝贡麒麟的图画。
1707059558
1707059559 黑格尔说过:“只有实体才是主体”。中国当然是个大实体。但古代中国哲学不重实体,爱玩虚的。以虚代实,以无为有。这样的主体用一个“朝”字,把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给架空了。这样的“朝”,不仅不是实体,有时连方向都不是,态度更靠不住。“万国来朝”的游戏,祖宗们玩了千百年,直到“八国联军进北京”,慈禧、光绪一干人等,朝——西安逃去……
1707059560
[ 上一页 ]  [ :1.70705951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