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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当日,师在阪泉,黄帝进攻,战斗开始,故初战于阪泉,虽未能即胜蚩尤;而蚩尤之兵遇此强敌,伤损必多,遂不能久据阪泉,阵地移动,乃进而战涿鹿战中冀,三战卒擒蚩尤,故《归藏·启筮》云:“蚩尤出自羊水,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邱”;伐空桑,为蚩尤攻炎帝榆罔之事。据此则蚩尤攻炎帝榆罔,黄帝乃进攻蚩尤,其间自无黄帝更与炎帝榆罔相战争者。……蚩尤既称炎帝,故古史或称其号,则曰炎帝;或称其名,则曰蚩尤。后人不知,以为炎帝自炎帝,蚩尤自蚩尤,遂至群书互证,彼此违异,一篇所载,先后差(如《史记》)。试以此观之,庶可以得其所会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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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以蚩尤袭炎帝之号,而梁玉绳以“炎帝”为“蚩尤”之误,尚无确证。至以三战为阪泉涿鹿中冀,又未免近于凿空。案《淮南子·兵略训》云:“炎帝为火灾,故黄帝擒之。”《史记·律书》又云:“黄帝有涿鹿之战,以定火灾。”是黄帝与炎帝之战亦在涿鹿。贾谊《新书·制不定篇》更明云:“炎帝者,黄帝同父母弟也,各有天下之半,黄帝行道而炎帝不听,故战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益壤篇》又云:“炎帝无道,黄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诛炎帝而兼有其地,天下乃治。”此与《庄子·盗跖篇》称:“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者同。据此,黄帝炎帝之战与黄帝蚩尤之战,固一事之分化明甚。沈括《梦溪笔谈》云:“解州盐泽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尝溢,大旱未尝涸,色正赤,在阪泉之下,俚俗谓之蚩尤血。”蚩尤血而在阪泉之下,则阪泉之战与涿鹿之战,二者确一事之分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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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之战既即阪泉之战,而司马迁作《史记》两载之者,盖已不知其为一事,因而连缀言之。黄帝传说之最著者,惟此涿鹿之战与阪泉之战,阪泉之战既即涿鹿之战,而战蚩尤于涿鹿之说,乃又由皇帝伐蚩尤之神话演变而出。然则黄帝传说之出于皇帝神话,盖断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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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张衡传》有云:“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是伐蚩尤后受命为帝者,或以为黄帝,或以为尧,汉时犹无定说也。北齐《邢多等造象记》亦云:“堂(唐)尧至圣,尚致阪之师。”是战于阪泉者,又或谓尧,至六朝时犹有此异说。盖《书·吕刑》仅言皇帝(上帝)讨蚩尤,而后世或传为黄帝,或转而为尧,黄帝为“皇帝”之变字,尧亦上帝之化身也。平定蚩尤之乱与遏绝苗民,在《吕刑》中本同属皇帝(上帝)之事,而后世传说乃以伐蚩尤者为黄帝,窜三苗者为尧舜,渐成定论,不相乱,学者习闻其说,因不复辨,而不知其出于一源也。鄙野如《诗谶·造象记》者,反得存其异说,透露其真情,由此可见鄙野之说,不为儒生所重,不出于儒生之口者,亦不无表示传说之一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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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刑》之皇帝本即上帝,所命三后伯夷禹稷及绝地天通之重黎,本皆上帝之属神,而后世传说乃以伯夷禹稷为尧舜之臣,以重黎为颛顼等之臣,渐成定论,而又不知其出于一源也。盖黄帝颛顼帝喾与尧舜等无非出于皇帝(上帝)神话之分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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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论:蚩尤与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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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与炎帝之传说虽有相混处,但其不混处尚多,疑非一神之分化,盖一时之误合也。蚩尤之传说与蓐收之神话实最相类:蓐收与《月令》属西方,而蚩尤与苗民亦在西方(三苗窜于三危,三危之山在西方,古书无异词)。蓐收于《月令》属金,而蚩尤亦有作金之传说。蓐收,《国语》谓乃“天之刑神”,而蚩尤苗民亦有作五虐之刑之说,《吕刑》且举以为训。《国语》称蓐收人面白毛虎爪执钺,马缟《中华古今注》亦谓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铜头铁额,食砂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蚩尤与蓐收之相类如此,不敢臆断为一神之分化,惟蚩尤之为刑神可无疑也。《山海经·大荒南经》云:“蚩尤所弃其桎梏,是谓枫木”,亦蚩尤为刑神之证,故其所弃桎梏,在神话中得变为枫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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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论黄帝之制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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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本》所举黄帝之制作,有井、火食、、冕、制乐等,《世本》又谓:“黄帝使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气,伶伦造律吕,大挠作甲子,隶首作算数,容成综六律而著调历”(《史记·历书》索隐引),皆黄帝之臣擅创作之功。《管子·轻重戊篇》亦云:“黄帝作,钻燧生火。”《吕氏春秋·古乐篇》亦谓黄帝令伶伦作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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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系辞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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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重门击柝,以待暴客,盖取诸《豫》;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小过》;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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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之所以成为制器传说之中心人物,盖因其本由上帝神话所演变,上帝本为造物者,其为制器传说之中心人物固宜。黄帝之天神传说与其制器传说,盖为合流之演变。近人齐思和谓乃因黄帝为古代传说之中心,制器传说遂亦集中于黄帝。又谓自韩非倡古圣王以制器而为人民举为天子之说,于是圣王制器之故事遂作,皆非其实。制器传说亦为神话之演变,非出诸子之托古也。黄帝本由上帝神话演变而出,故《世本》《易传》等书纷载黄帝制器故事,亦犹帝俊为东方民族之上帝,《山海经》等书乃纷载帝俊子孙制器之故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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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论黄帝之世系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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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人民不明自己之来源,往往自称为天神之后裔。例如非洲布须曼人(Bushman)崇拜之神名卡隐(Cagn)乃自称卡隐之子孙。吾国古人亦然,自谓天帝之苗裔,以祖先为上帝所生;商自以其祖契为“天命玄鸟”所降生,“帝(即上帝)立子生商”(见《诗·玄鸟》《长发》),周亦以其祖后稷乃姜“履帝(即上帝)武敏歆”而生育(见《诗·生民》),吕申诸氏族亦自谓“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见《诗·崧高》)。《离骚》亦自谓帝高阳之苗裔,高阳亦即上帝。《墨子·非攻下》称高阳命禹征有苗,又称天命,最为明证。古史中氏族所以一切皆为黄帝之子孙者,盖因黄帝本为皇天上帝也。《国语·晋语》云:“少典娶于有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皇帝(上帝)之神话,转变而为黄帝之神话,再变而为黄帝之传说,周人姬姓,自谓为黄帝之苗裔,故亦以黄帝为姓姬也。按《世本·帝系篇》《大戴记·帝系姓》《五帝德》及《史记·五帝本纪》,其黄帝之世系,略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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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古帝王无非黄帝之子孙矣。又之稽《山海经·大荒经》《海内经》等,黄帝之世系传说益为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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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特古帝王为黄帝子孙,即犬戎、北狄、苗民、毛民等亦无莫不然。此果何故?一言以蔽之,由黄帝本上帝之化身,故为天下之所共祖耳。《山海经》之古帝世系,以黄帝、帝俊二系为最繁,盖帝俊亦东方民族之上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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