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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贡父捉摸了一夜,也没弄明白三毛饭会是什么样子。第二天赴宴,到了苏府,见案子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苏东坡也不着急上菜,只跟刘贡父闲聊,一杯茶、一杯茶上着,就是不提吃饭的事儿。刘贡父急了,说:“我都饿了,赶紧上饭吧。”苏东坡说:“不急,好饭不怕晚。”如是者三,刘贡父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大叫:“你到底是给不给吃呀!”苏东坡这才慢腾腾地说道:“对呀,三毛饭——盐也毛,萝卜也毛,白米饭也毛。”当时的俗语,管“没”叫“毛”,就如同今日网上,管“没”叫“木”一样。刘贡父闻言大笑,说:“早知道你要报复我,但不知道居然是这样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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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之间,互寻开心,是个乐子。说明宋代的文人,精神状态还真是不错。文人逸事,是文人生活中的盐,没有了盐,生活就剩下了白饭,人是死不了,但精气神可就差多了。五代十国,文人被武人欺凌,一文莫名,除了境遇好一点儿的南唐,别的地方,什么逸事都没有。大家都在忙着跟在武人后面做应声虫,一个倒了,赶紧吹捧另一个。有时候应声虫都不好做,话说不对,或者武人没听懂误会了,脑袋就会搬家。像冯道这样的四朝元老,每次改朝换代都活得好好的,真叫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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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皇帝,其实对臣子特别不放心,特别猜忌。但却绝少杀士大夫,官员犯了错,只要你是科举出身,哪怕很重的罪,顶多流放拉倒。文字狱也不是没有,但真要因言而杀人,皇帝自己就觉得不对劲。王安石变法期间,抓了若干诽谤新法的官员,最后一个没杀。即使这样,士大夫的舆论已经很不高兴了。变法不得人心,跟这事也大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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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皇帝的宽容,造就了士大夫宽松的生态。而士大夫心情愉快,也就造成了文化的繁荣。就国力而论,汉唐并称盛世,就文化论,唐宋应该并称盛世。一个总是对外直不起腰杆的朝代,却能有如此灿烂的文化创造,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发达的市场,一个是宽松的文人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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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贡父晚年得了重病,鼻梁塌落。一个风雅的文人,当然对自己的容貌很在意。可苏东坡没有放过他,嘲笑说:“安得猛士,为我守鼻梁!”刘贡父闻之,大不高兴,因为,他离死不远了。两个开了一辈子玩笑的老朋友,到了暮岁,刘贡父开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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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戏法 权力史中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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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猴而冠的政治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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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猴而冠是句成语,用句俗的歇后语来解释,就是狗戴帽子——装人。此话,原本是用来骂楚人的,因为当年的楚人把猕猴称为沐猴,正好那位力可拔山的项羽先生,在进了咸阳之后,不在现成的皇宫里做皇帝,非要回家乡去显摆,说是富贵不还乡,等于锦衣夜行。于是一把火烧了阿房宫,摆队南归。有人批评道,难怪人说楚人沐猴而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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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项羽沐猴而冠,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枉。这种烧房子连带烧书(秦火剩余的皇宫藏书)之行为,连他的同乡同为楚人的刘邦都不如。这位仁兄虽然进了宫,见了美女眼睛就发直,但毕竟不会这样暴殄天物。项羽居然还有脸把这位一针见血的批评者抓住,丢进锅里给煮了,等于直接验证了批评的无比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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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讲的沐猴而冠的故事,已经不是对强者的批评讽刺,反而是强者对弱者的嘲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晚清太平天国大动荡之际,当时湖南巡抚骆秉章养了一个宠物,一只大马猴。这只大马猴,巡抚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没事就把随从戈什哈的大帽子,所谓顶戴(巡抚的随从,自然是有品级的,当然有官帽子),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戴够了,就随地一扔,泥里水里。随从恨得牙根痒痒,但巡抚大人的宠物,哪个敢说个“不”字,戏弄,也只好随它戏弄。马猴抢人帽子,固然是天性使然,但它的主人不管,任其胡闹,看来是成心借这个猴子,演一场又一场的弄臣插科打诨的好戏。清朝的大帽子,现在的人已经相当熟悉了,为了应付一出又一出清宫戏的需要,跟假辫子一样,做道具的厂家,不知做了多少,没想到在当初,这玩意儿居然就有这样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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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人圈里的人猴闹剧,就像是一种征兆,很快就引来了模仿者,模仿的人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打进广州的英国人和法国人。英法联军占领广州之后,只是把总督叶名琛押走,依旧让旗人柏贵做他的巡抚,街上,依然有清朝官员在管事,名义上,广州还是清朝政府在统治,华洋杂处,华人官员为傀儡的境况,让生活在异域的洋人们,发现了一种让自己开心的好办法。他们逼迫为他们拉车扛包的苦力,戴上清朝官员的大帽子,为他们服务。帽子掉了,就让人捡起来再戴上。他们在一旁看着,哈哈大笑。有时甚至直接把“在任”的清朝官员的顶戴摘下来,扣在苦力头上,看着双方的窘态,自己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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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故事,到了上海租界,居然成了常态的演义。有段时间,凡是在租界里服役的中国人,无论拉车的还是运东西的,甚至佣人,一律戴大帽子。这顶大帽子,虽然未必是正牌的官家顶戴,但却跟官帽子一模一样,摆明了,是拿我们的朝廷命官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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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一个国家的朝廷命官寻开心,无疑是对这个国家所有人的羞辱和嘲弄,在那个时代,这是很多来华洋人的共同爱好。但有意思的是,这种羞辱,在当时并未引起被逼参与其间的中国百姓的强烈反感,所有的苦力,都很顺从,戴也就戴了,洋鬼子开心,他们也无所谓。你可以说,中国底层的百姓麻木不仁,没有民族意识。也可以说,中国的官,其实跟老百姓的距离,并不比洋人跟百姓更近。在很多情景下,百姓对于官员,甚至满怀怨恨,辱官,不等于辱民。每次洋鬼子打进来,都有胆子大的百姓,主动出来跟洋人做生意,而中国的官方,却一面千方百计在自己的国土上防止洋人的奸细,一面担心刁民趁机造反。如果说,骆秉章纵容猴子羞辱他的随从,暗含着官场位居高位者对小官吏的轻蔑,洋人捉弄中国官员的帽子戏法,却隐含着中国古已有之的官民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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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中国的大门被人用大炮轰开,中外冲突,一直多体现在官员跟洋人之间。清朝官方花了很大的力气,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也由于基督教在华如水银泻地似的传播,才在民间激起了以民教冲突为象征的华洋民间层次的对抗。即便如此,杀洋灭教的义和团,也一样仇官,动辄平白无故地把官员拖出轿子,加以折辱。没办法,即使在对抗西方侵略之时亟需官民合作,但现实却处处是官民敌视。这种分裂,如果有人点明清朝统治者其实是应该被驱逐的“鞑虏”,那么,作为披发左衽胡服一部分的大帽子怎样被羞辱,就更没有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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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戏法 当“进化论”沦为统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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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皇帝是人不是神,这一点大概是个人都知道,但是,如果生活在帝制时代,情况也许会有点儿不一样。真正明白里就,知道皇帝跟我们一样,吃喝拉撒,会生病也会死掉的,除了皇帝的身边人,就是那些明白人或者野心家。剩下的芸芸众生,恐怕多少会觉得皇帝还是有点儿神气,能坐上龙椅的,如果是人的话,也是非常之人。那些一向崇拜清朝皇帝的蒙古人,只有到了跟末代皇帝溥仪一同蹲了监狱,而且受了共产党人的教育,才会发现自己和祖先多年崇拜的对象,原来是个拉完屎连裤带都系不好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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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接触辛亥革命的史料,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当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时候,很多老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皇帝没有了,我们可以不交租税了。或者是,皇帝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交租税?害得革命党人成立的各级军政府没有钱用,马上就得派兵下乡,逼迫老百姓交钱交粮,但还真的就有很多百姓即刻武装反抗。江南地方,许多县的革命党人,对付清政府官员倒没有动过武,对付抗粮抗税的刁民,倒是真的开枪开炮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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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郑超麟回忆录》,发现他说他们家乡的人也有类似的事情,在辛亥革命之后,乡民们都传,皇帝没有了,什么都不用怕了。因此,土匪多了,贩私盐的多了,抗粮抗税的也多了,新的县政府想要管管,结果乱民聚众,一哄而起,吓得县知事从衙门后门逃走,最后还得前清时候的老知县出来说和,民国的县知事才可以重新回来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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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样的事情可以说都是个案,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民国初年,各地政府统治的武力因素都在不同程度地增加,在整体社会状况跟清末类似的情况下,各级政府往往非得依靠军队才能完成过去的征粮征税任务,甚至乡绅们也不得不武装起来,没有武力背景的乡绅,往往难以维持在乡间的权威。不是清末就没有土匪,没有私盐贩子,没有抗粮抗税,没有所谓的“刁民”,但很明显,很大一部分介于“刁民”和良民之间的人,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变得比较不安分起来,下层社会骚动不安,使得治理变得相对困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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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状况,部分是改朝换代之际的常态,凡是朝代变了,总免不了会人心浮动,不逞之徒趁机作乱,反正成功了就发一大笔,失败了大不了丢脑袋,本来一无所有的他们,丢了脑袋,也无所谓。只是跟着起哄的人,之所以能有胆量跟着,多半是因为旧皇帝没有了,新的真龙天子还没有见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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