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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注意到,郭熙的论文是对“风景即心境”这种观念的纯粹而简单的解释,在西方,这种观念要到相当晚近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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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主题上,这位宋代大师着重强调的是山的光与影之间相互影响的重要,尤其是雾气介入的重要:“山日到处明,日不到处晦,山因日影之常形也……山烟霭到意隐,烟霭不到处见,山因烟霭之常态也……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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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中国历史学家那里得知,郭熙本人遵循这些格言,“作长松巨木、回溪断崖、岩岫绝,峰峦秀起,云烟变灭,霭之间,千态万状”。[141]日本所藏的一些归在他的名下的画作,至少让我们对他的风格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一幅冬景:“雪堆岩罅,冰锁江河,渡船正载着发抖的旅人过河。”春景:“浪拍孤舟,山隐烟霭。”一幅秋天的晨景,这是他最喜爱的题材:“雨过天清,大雁排成长行飞过天空,仿佛是去会晤远山。”开封时期另一位伟大的画家米芾(1051—1107)留下了许多类似的山水画作。他在表现“中国褶皱”的典型特征上无人能及,这在他的画作中看上去就像是现代地理学家所描述的那样,像:“树木繁茂的山峦上的碎波,刺破雾霭的圆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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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的宋代诗歌都是名画的文学版本。比如诗人欧阳修(1007—1073)也是生活在开封时期,是保守派领袖之一,他在自己的那首《远山》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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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无远近,看山终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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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随处改,行客不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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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比如这幅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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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消积雪,冻浦渐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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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人归尽,沙禽上钓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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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这首渔夫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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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牵钓线袅长竿,短笠轻蓑细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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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蒙蒙看不见,水烟埋却面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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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还留下了同样敏锐的音乐印象,这一回是散文的形式,写的是关于秋声的主题[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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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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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伟大的宋代诗人苏轼(通常被称为苏东坡,1037—1101,他也是开封时期的保守派领袖之一),留下了许多堪与唐代大师们相媲美的作品。《前赤壁赋》(赤壁位于湖北省的长江岸边)是中国文学中最著名的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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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客曰:“……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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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宋朝的皇帝们在把北方诸省拱手送给入侵者的时候带到华南去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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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迁移并没有危及这笔遗产。杭州的新都城(从1132年到1276年,这里一直是宋朝的首善之区)很快抹去了人们对开封的记忆,成了一座甚至更好的艺术财富之都。当高宗皇帝(1127—1162年在位)迁都杭州的时候,他把那些在他父亲的开封宫廷里赢得了名声的艺术家召集到了一起,很快就能够重开画院了。像徽宗从前所做的那样,他也亲自颁赐金腰带给最负盛名的艺术家,让他们在宫里留宿。他喜欢以自己特有的书法写古诗,然后让艺术家们配上画。他的孙子宁宗皇帝(1195—1224年在位)也成了一位伟大的绘画爱好者,不仅颁赐金腰带给官方的儒家学派的大师们,而且也颁赐给独立学派(亦即佛教)的艺术家们。这一时期的文献表明,高宗和宁宗一直很关注由皇家画院的成员们主持的宫殿亭阁的装饰,整个杭州城里到处都建有这样的亭台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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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本身也适合于这种装饰。它坐落的位置绝佳,很容易迷住像宋朝几位末代皇帝这样的与生俱来的艺术家。它的东面挨着钱塘江流入杭州湾的入海口,被钱塘江潮所冲刷,西面被西湖所环绕,它像威尼斯一样,也是一座水城。马可·波罗因为杭州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家而深深地爱上了它,他惊叹于数不清的小船、石桥,以及美不胜收的西湖,湖中绿树成荫的小岛和杨柳依依的湖岸,掩映着亭台楼阁、宝塔宫殿。在地平线上,像背景一样,是布满深壑、峰峦奇特的群山,掩映着许多佛寺,因为画家和诗人而流芳千古——因为杭州地区的所有风景很久以前就被老一辈宋代大师们表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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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宫廷引领着时尚。高宗皇帝有一座巨大而华丽的亭阁,修建在西湖边的山上,画家萧照用了一幅巨大的山水全景来装饰它,“画得非常棒,以至于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一幅画,还是身临其境”。画中表现的不只是杭州的景色,而是引发一次艺术灵感复兴的整个浙江的景色。浙江是一个以其景色的丰富变化而闻名的省份。在北边,从长江口到杭州,有一条由圩田(从海中开垦出来的耕地)所组成的海岸地带,让人想起荷兰的风景,还有一片只比海平面高出3至6英尺的海上平原,一望无垠,数不清的河渠星罗棋布。在南边,从杭州直至福建,延伸着一条断断续续的海岸线,错综复杂的海湾被高耸入云的花岗岩山峦所分割,到处是嶙峋的峭壁,以及斑岩石耸立的草地。地理学家们很早就指出了这些地岩层与日本内海沿岸的那些地岩层之间的相似之处。因此,在日本风景画家(15世纪以后)与杭州山水大师之间找到显著的亲缘性,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前者毫无疑问模仿了后者,但他们也模仿他们自己国家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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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最近发表了对宋代最著名的绘画与福建和浙江的海岸线和山峦的摄影之间所进行的颇为有趣的比较。他们以一种惊人的方式显示出了宋代大师们是如何忠实于大自然。至于浙江和日本之间的相似性,塞因描述了李希霍芬[143]在探访浙江的时候是如何“在他的旅行日记中连篇累牍地记录了与日本之间的这种相似性:森林很少,但每一片奇形怪状的峭壁附近都有一座佛塔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在深谷里,到处是浓密的竹林和参天大树,数不清的水车和巨大的白房子。尤其是这些雨量丰沛的丘陵中繁茂的植被:到处可见成片的松树和栎树,油桐树和漆树;无边无际的肉质叶灌木丛,像忍冬和紫藤这样的藤蔓缠绕其上;整个山坡上覆盖着桃金娘、杜鹃花和野玫瑰。这是一片鲜花烂漫、灌木丛生之地。在中国的其他地区,都找不出一片这样秀丽如画、色彩缤纷、千姿百态的乡村地区”。无论是在12、13世纪的宋代山水画中,还是在15、16世纪的日本绘画中,毫无疑问都有对某种自然哲学的表现,但也有对实际景物的现实主义描绘,无论地点是在浙江、福建,还是在日本某地——后者常常类似于前者。因此,浙江的这些花岗岩或斑岩山,连同它们通过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阶梯”攀登而上的陡坡,瀑布从300多英尺的高处飞流直下(像宁波附近的“雪谷”),也大量出现在日本的风景里——正像日本人一系列相关照片所证实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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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和明代的艺术家们特别乐于再现杭州附近的历史场景,尤其是西湖的岛屿和湖岸。对这一著名湖泊的最好的描写,出自韦锡爱[144]的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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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群山耸立,层峦叠嶂,环拥着西湖。近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宝塔,建在一个坚固的基础上,塔的侧面刻有碑文。绕过这座高塔,你就来到了被列为“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桥的两头连着长堤。这条长堤是唐朝的时候由诗人白居易修建的,它通向孤山岛。当你在这条凉爽而令人愉快的通道上走了一多半的时候,你就来到了另一座石桥,它横跨在长堤中的一个缺口上,使得湖水能够从一个湖泊流向另一个湖泊。这就是“锦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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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景点在孤山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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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就是孤山,岛以此得名。它是一座美丽的高岗,树木繁茂,苍翠葱茏,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小巧的白色建筑庇护着石刻碑铭,见证着过去。左边,依山傍水,是亭台、庙宇和供游船靠岸的码头;更远处,是皇帝的行宫,红墙环绕,从孤山南岸一直延伸到山顶。第一座亭阁,它的石砌露台、栏杆,以及典型的中国石桥向湖水伸出,在孤山的景点中也都榜上有名。上有这样的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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