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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凡作一书，必先问吾书将以供何等人之读，然后其书乃如隰之有畔，不致泛滥失归，且能针对读者以发生相当之效果。例如《资治通鉴》，其著书本意，专以供帝王之读，故凡帝王应有之史的知识无不备，非彼所需，则从摈阙。此诚绝好之“皇帝教科书”，而亦士大夫之怀才竭忠以事其上者所宜必读也。今日之史，其读者为何许人耶？既以民治主义立国，人人皆以国民一分子之资格立于国中，又以人类一分子之资格立于世界；共感于过去的智识之万不可缺，然后史之需求生焉。质言之，今日所需之史，则“国民资治通鉴”或“人类资治通鉴”而已。史家目的，在使国民察知现代之生活与过去未来之生活息息相关，而因以增加生活之兴味睹遗产之丰厚，则欢喜而自壮；念先民辛勤未竟之业，则矍然思所以继志述事而不敢自暇逸；观其失败之迹与夫恶因恶果之递嬗，则知耻知惧，察吾遗传性之缺憾而思所以匡矫之也。夫如此，然后能将历史纳入现在生活界使生密切之联锁：夫如此，则史之目的，乃为社会一般人而作，非为某权力阶级或某智识阶级而作，昭昭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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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韦尔思有言：“距今二百年前，世界未有一著，述足称为史者。”【1】夫中外古今书籍之以史名者亦多矣，何以谓竟无一史？则今世之史的观念，有以异于古所云也。我国二千年来史学，视他国为独昌。虽然，彼其体例，多属千余年前学者之所创；彼时所需要之史，与今不同。彼时学问未分科，凡百智识皆恃史以为之记载；故史之范围，广漠无垠。积年愈久，为书愈多，驯至为一人毕生精力所不能殚读。吾侪居今日而读旧史，正所谓“披沙拣金，往往见宝。”离沙无金，固也；然数斗之沙，得金一颗，为事既已甚劳。况拣金之术，非尽人而能；苟误其涂，则取沙弃金，在所不免。不幸而中国现在历史的教育，乃正类是。吾昔在友家见18岁学童，其父面试以元明两代帝王世次及在位年数，童对客偻数，一无漏讹；倘此童而以他朝同一之事项质客（我）者，客惟有忸怩结舌而已。吾既叹异此童之慧敏，转念以如此慧敏之脑，而役以此等一无价值之劳动，其冤酷乃真无极也。不宁惟是，旧史因专供特殊阶级诵读故，目的偏重政治，而政治又偏重中枢，遂致吾侪所认为极重要之史迹，有时反阙不载。试举其例：如巴蜀滇黔诸地，自古本为中华民族文化所未被，其次第同化之迹，治史者所亟欲闻也。而古代史上有两大役，实兹事之关键。其在巴蜀方面，为战国时秦司马错之定蜀，其在滇黔方面，为三国时蜀诸葛亮之平蛮。然而《史记》之叙述前事，仅得十一字；《三国志》之叙述后事，仅得六十四字；【2】其简略不太甚耶？又如隋唐间佛教发达，其结果令全国思想界及社会情状生一大变化，此共见之事实也；然而遍读《隋书》、《新旧唐书》，此种印象，竟丝毫不能印入吾脑也。如元明间杂剧小说，为我文学界辟一新纪元，亦共见之事实也；然而遍读《元史》、《明史》，此间消息，乃竟未透漏一二也。又如汉之攘匈奴，唐之征突厥，皆间接予西方史迹以莫大之影响；明时欧人之“航海觅地热”，其影响之及于我者亦至钜；此参稽彼我年代事实而可见者。然而遍读汉唐明诸史，其能导吾以入于此种智识之途径者，乃甚稀也。由此观之，彼旧史者，一方面因范围太滥，卷帙浩繁，使一般学子望洋而叹；一方面又因范围太狭，事实阙略，不能予吾侪以圆满的印象。是故今日而欲得一理想的中国史，以供现代中国人之资鉴者，非经新史家一番努力焉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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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欲成一适合于现代中国人所需要之中国史，其重要项目，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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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是否中国之原住民？抑移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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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由几许民族混合而成？其混合醇化之迹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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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最初之活动，以中国何部分之地为本据？何时代发展至某部分，何时代又发展至某部分？最近是否仍进行发展，抑已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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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蛮族——例如匈奴、突厥等，其与我共争此土者凡几？其来历何如？其纷争结果影响于我文化者何如？我文化之影响于彼者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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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他部分之文化民族——例如印度、欧洲等，其与我接触交通之迹何如？其影响于我文化者何如？我文化之影响于彼者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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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之政治组织——分治合治交迭推移之迹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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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治异民族及被统治于异民族，其成败之迹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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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制度——贵族平民奴隶之别，何时发生，何时消灭？其影响于政治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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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各种团体——例如家族团体，地方团体，宗教团体，职业团体等，其盛衰兴废何如？影响于政治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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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治主义基础之有无？其久不发育之故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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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因革损益之迹何如？其效力之及于社会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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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基件——衣食住等之状况，自初民时代以迄今日，其进化之大势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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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工商业更迭代嬗以占经济之主位，其推移之迹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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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制度——例如货币之使用，所有权之保护，救济政策之施行等等，其变迁何如？其影响于经济状况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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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增殖移转之状况何如？影响于经济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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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国交通后所生经济之变动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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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语言文字之特质何在？其变迁何如？其影响于文化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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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之根本思想何在？其各时代思潮蜕变之迹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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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之情状及其变迁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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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之继承及传播，其所用教育方式何如？其变迁及得失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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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文学、美术、音乐、工艺、科学等，各时代进展之迹何如？其价值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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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时代所受外国文化之影响何如？我文化之曾贡献或将贡献于世界者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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