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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英人韦尔思(H.G.Wells)所著《史纲》(Outline of History)初版第二四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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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史记》叙秦定蜀事,仅《秦本纪》中有“六年,蜀侯辉反,司马错定之,”十一字。《三国志》叙蜀平蛮事,仅《后主传》中有“三年春三月,丞相亮南征四郡,四郡皆平,改益州郡为建宁郡,分建宁永昌郡为云南郡,又分建宁舸群为兴古郡”,凡四十四字。又《诸葛亮》传中有“三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凡二十字。此两役可谓史上极重要之事实,然正史所纪乃简略至此。使非有《战国策·华阳国志》等稍补其阙,则此西南徼两片大地,何以能与中原民族发生关系,吾侪将瞢无所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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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研究法 第二章 过去之中国史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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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曷为而有史耶?曷为惟人类为能有史耶?人类又曷为而贵有史耶?人类所以优胜于其他生物者,以其富于记忆力与模仿性常能贮藏其先世所遗传之智识与情感,成为一种“业力”,以作自己生活基础。而各人在世生活数十年中,一方面既承袭所遗传之智识情感;一方面又受同时之人之智识情感所熏染;一方面又自浚发其智识情感;于是复成为一种新业力以贻诸后来。如是展转递增,展转递蜕,而世运乃日进而无极。此中关键则在先辈常以其所经验之事实及所推想之事理指导后辈,后辈则将其所受之指导,应用于实际生活,而经验与推想皆次第扩充而增长。此种方法,在高等动物中,已解用之。如犬如猴……等等,常能以己之动作指导或暗示其幼儿,其幼儿亦不怠于记忆与模仿,此固与人类非大有异也。而人类所以优胜者,乃在记忆模仿之能继续他种动物之指导暗示,恒及身而止;第一代所指导暗示者,无术以传至第二第三代,故第二第三代之指导暗示,亦无以加乎其旧。人类不然,先代所指导所暗示,常能以记诵或记录的形式,传诸后代,历数百年数千年而不失坠其所以能递增递蜕者皆恃此,此即史之所由起,与史之所以为有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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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之史乌乎起?当人类之渐进而形成一族属或一部落也,其族部之长老,每当游猎斗战之隙暇,或值佳辰令节,辄聚其子姓,三三五五,围炉藉草,纵谈己身或其先代所经之恐怖,所演之武勇……等等,听者则娓娓忘倦,与会飙举。其间有格外奇特之情节可歌可泣者,则蟠镂于听众之脑中,湔拔不去,展转作谈料,历数代而未已,其事迹遂取得史的性质。所谓“十口相传为古”也。史迹之起原罔不由是。今世北欧诸优秀民族如日耳曼人、荷兰人、英人等,每当基督诞节,犹有家族团聚彻夜谈故事之俗,其近代名著如熙礼尔之诗,华克拿之剧,多取材于此等传说,此即初民演史之遗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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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之史,用何种体裁以记述耶?据吾侪所臆推,盖以诗歌古代文字传写甚不便,或且并文字亦未完具,故其对于过去影事之保存,不恃记录而恃记诵。而最便于记诵者,则韵语也。试观老聃之谈道,孔子之赞易,乃至秦汉问人所造之小学书,皆最喜用韵,彼其时文化程度已极高,犹且如此,古代抑可推矣。《四吠陀》中之一部分,印度最古之社会史宗教史也,皆用梵歌。此盖由人类文化渐进之后,其所受之传说日丰日赜,势难悉记,思用简便易诵之法以永其传;一方面则爱美的观念,日益发达,自然有长于文学之人,将传说之深入人心者播诸诗歌,以应社会之需;于是乎有史诗。是故邃古传说,可谓为“不文的”之史;其“成文的”史则自史诗始。我国史之发展,殆亦不能外此公例。古诗或删或佚,不尽传于今日;但以今存之《诗经》三百篇论,其属于纯粹的史诗体裁者尚多篇。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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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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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篇》——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有贼方将,帝立子生商。……玄王桓拨,……率履不越。……相土烈烈,海外有截。……武王载旆。有虔秉钺。……韦顾既伐,昆吾夏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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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武篇》——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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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民篇》——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履帝武敏歆。……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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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刘篇》——笃公刘,匪居匪康。……乃裹糇粮,于橐于囊,……干戈戚扬,爰方启行。……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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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篇》——六月栖栖,戎车既饬。……狁孔炽,我是用急。……狁匪茹,整居焦护。侵镐及方,至于泾阳,……薄伐狁,至于太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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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诗篇,殆可指为中国最初之史。《玄鸟》、《生民》等,述商周开国之迹,半杂神话;《殷武》、《六月》等,铺叙武功,人地粲然;观其诗之内容,而时代之先后,亦略可推也。此等史诗,所述之事既饶兴趣,文章复极优美。一般人民咸爱而诵之,则相与讴思其先烈而笃念其邦家,而所谓“民族心”者,遂于兹播殖焉。史之最大作用,盖已见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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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为最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二百年前,可云如此)。其原因何在,吾未能断言。然史官建置之早,与职责之崇,或亦其一因也。泰西史官之建置沿革,吾未深考;中国则起源确甚古,其在邃古,如黄帝之史仓颉、沮诵等,虽不必深信;然最迟至殷时必已有史官,则吾侪从现存金文甲文诸遗迹中可以证明。吾侪又据《尚书》、《国语》、《左传》诸书所称述,确知周代史职,已有分科,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名目。又知不惟王朝有史官,乃至诸侯之国及卿大夫之家,莫不皆有。【1】又知古代史官,实为一社会之最高学府,其职不徒在作史而已,乃兼为王侯公卿之高等顾问,每遇疑难,咨以决焉。【2】所以者何?盖人类本有恋旧之通性,而中国人尤甚;故设专司以记录旧闻,认为国家重要政务之一。既职在记述,则凡有关于人事之簿籍,皆归其保存,故史官渐成为智识之中枢。【3】又古代官人以世,其累代袭此业者,渐形成国中之学问阶级。例如周任、史佚之徒,几于吐辞为经;先秦第一哲学家老子,其职即周之守藏史也。汉魏以降,世官之制虽革,而史官之华贵不替。所谓“文学侍从之臣”,历代皆妙选人才以充其职。每当易姓之后,修前代之史,则更网罗一时学者,不遗余力,故得人往往称盛焉。三千年来史乘,常以此等史官之著述为中心。虽不无流弊(说详下),然以专才任专职,习惯上法律上皆认为一种重要事业。故我国史形式上之完备,他国殆莫与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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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史官所作史,盖为文句极简之编年体。晋代从汲冢所得之《竹书纪年》,经学者考定为战国时魏史官所记者,即其代表。惜原书今复散佚,不能全睹其真面目。惟孔子所修《春秋》,体裁似悉依鲁史官之旧。吾侪得藉此以窥见古代所谓正史者,其内容为何如。《春秋》第一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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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秋,七月,天王使宰嗄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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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侪以今代的史眼读之,不能不大诧异:第一,其文句简短,达于极点,每条最长者不过四十余字(如定四年云“三月,公会刘子、晋侯、宋公、蔡侯、卫侯、陈子、郑伯、许男、曹伯、莒子、邾子、顿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国夏于召陵,侵楚”),最短者乃仅一字(如隐八年云:“螟”)。第二,一条纪一事,不相联属,绝类村店所用之流水帐簿。每年多则十数条,少则三四条(《竹书纪年》记夏殷事,有数十年乃得一条者);又绝无组织,任意断自某年,皆成起讫。第三,所记仅各国宫廷事,或宫廷间相互之关系,而于社会情形一无所及。第四,天灾地变等现象,本非历史事项者,反一一注意详记。吾侪因此可推知当时之史的观念及史的范围,非惟与今日不同,即与秦汉后亦大有异。又可见当时之史,只能谓之簿录,不能谓之著述。虽然,世界上正式的年代史,恐不能不推我国史官所记为最古【4】《竹书纪年》起自夏禹,距今既四千年。即《春秋》为孔子断代之书,亦既当西纪前七二二至四八一年;其时欧洲史迹,有年可稽者尚绝稀也。此类之史,当春秋战国间,各国皆有。故孟子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墨子称“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又称“百国《春秋》,”则其时史书之多,略可概见。乃自秦火之后,荡然无存,司马迁著书时,已无由资其参验。【5】汲冢幸得硕果,旋又坏于宋后之窜乱。【6】而孔子所修,又藉以寄其微言大义,只能作经读,不能作史读。【7】于是二千年前烂若繁星之古史,竟无一完璧以传诸今日。吁!可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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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复有一种近于史类之书。其名曰“书”,或曰“志”,或曰“记”。今六经中之《尚书》,即属此类。《汉书·艺文志》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此种严格的分类,是否古代所有,虽属疑问。要之此类记载,必发源甚古。观春秋战国时人语常引夏志、商志、周志、或周书、周记等文,可知也。此等书盖录存古代策命告誓之原文,性质颇似档案,又似文选。但使非出杜撰,自应认为最可宝之史料。盖不惟篇中所记事实,直接有关于史迹,即单词片语之格言,亦有时代思想之背景在其后也。此类书现存者有《尚书》二十八篇,【8】其年代上起尧舜;下讫春秋之秦穆。然应否全部认为正当史料,尚属疑问。此外尚有《逸周书》若干篇,真赝参半;【9】然其真之部分,吾侪应认为与《尚书》有同等之价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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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尚书》二体,皆可称为古代正史;然此外尚非无史籍焉。盖文字之用既日广,畴昔十口相传者,渐皆著诸竹帛,其种类非一。例如《左传》所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庄子》所称《金版六弢》,《孟子》所云“于《传》有之,”其书今虽皆不传,然可悬想其中所记,皆前言往行之属也。《汲冢》所得古书,有《琐语》,有《杂书》,有《穆天子传》;其《杂书》中,有《周食田法》,有《美人盛姬死事》(《穆天子传》,及《美人盛姬死事》,今存。《琐语》亦有辑佚本)。凡此皆正史以外之记录,即后世别史杂史之滥觞。计先秦以前此类书当不少,大抵皆经秦火而亡。《汉艺文志》中各书目,或有一部分属此类,惜今并此不得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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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三类者,或为形式的官书,或为备忘的随笔,皆未足以言著述。史学界最初有组织之名著,则春秋战国间得二书焉,一曰左丘之《国语》,二曰不知撰人之《世本》。左丘或称左丘明;今本《左传》,共称为彼所撰。然据《史记》所称述,则彼固名丘不名丘明,仅撰《国语》而未撰《左传》;或谓今本《左传》乃汉人割裂《国语》以伪撰,其说当否且勿深论。但《国语》若既经割裂,则亦必须与《左传》合读,然后左氏之面目得具见也。左氏书之特色:第一,不以一国为中心点,而将当时数个主要的文化国,平均叙述盖自《春秋》以降,我族已渐为地方的发展,非从各方面综合研究,不能得其全相。当时史官之作,大抵皆偏重王室或偏重于其本国(例如《春秋》以鲁为中心。《竹书纪年》自周东迁后,以晋为中心;三家分晋后,以魏为中心)。左氏反是,能平均注意于全部。其《国语》将周、鲁、齐、晋、郑、楚、吴、越诸国分篇叙述,无所偏畸。《左传》是否原文,虽未敢断;即以今本论之,其普遍的精神,固可见也。第二,其叙述不局于政治,常涉及全社会之各方面。左氏对于一时之典章与大事,固多详叙;而所谓“琐语”之一类,亦采择不遗。故能写出当时社会之活态,予吾侪以颇明瞭之印象。第三,其叙事有系统,有别裁,确成为一种“组织体的”著述彼“帐簿式”之《春秋》,“文选式”之《尚书》,虽极庄严典重,而读者寡味矣。左氏之书,其断片的叙事,虽亦不少;然对于重大问题,时复溯原竟委,前后照应,能使读者相悦以解。此三特色者,皆以前史家所无。刘知几云:“左氏为书,不遵古法。……然而言事相兼,烦省合理。”(《史通·载言篇》)。诚哉然也。故左丘可谓商周以来史界之革命也,又秦汉以降史界不祧之大宗也。左丘旧云孔子弟子;但细读其书,颇有似三家分晋、田氏篡齐以后所追述者。苟非经后人窜乱,则此公著书,应在战国初年,恐不逮事孔子矣。希腊大史家希罗多德生于纪前四八四年,即孔子卒前六年,恰与左氏并世。不朽大业,东西同揆,亦人类史中一佳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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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本》一书,宋时已佚。然其书为《史记》之蓝本,则司马迁尝自言之。今据诸书所征引,知其内容篇目,有《帝系》、有《世家》、有《传》、有《谱》、有《氏姓篇》、有《居篇》、有《作篇》。《帝系世家》及《氏姓篇》,叙王侯及各贵族之系牒也;《传》者,记名人事状也;《谱》者,年表之属,史注所谓旁行斜上之《周谱》也;《居篇》则汇纪王侯国邑之宅都焉;《作篇》则纪各事物之起原焉。【10】吾侪但观其篇目,即可知其书与前史大异者两点:其一,开后此分析的综合的研究之端绪彼能将史料纵切横断,分别部居,俾读者得所比较以资推论也;其二,特注重于社会的事项前史纯以政治为中心,彼乃详及氏姓、居、作等事,已颇具文化史的性质也。惜著述者不得其名,原书且久随灰烬;而不然者,当与左氏同受吾侪尸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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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界太祖,端推司马迁。迁之年代,后左丘约四百年。此四百年间之中国社会,譬之于水,其犹经百川竞流波澜壮阔以后,乃汇为湖泊,恬波不扬。民族则由分展而趋统一;政治则革阀族而归独裁;学术则倦贡新而思竺旧。而迁之《史记》,则作于其间。迁之先,既世为周史官;迁袭父谈业,为汉太史;其学盖有所受。迁之自言曰:“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太史公自序》)。然而又曰:“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安书》)盖迁实欲建设一历史哲学,而借事实以为发明。故又引孔子之言以自况,谓:“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自序》)旧史官纪事实而无目的,孔子作《春秋》,时或为目的而牺牲事实。其怀抱深远之目的,而又忠勤于事实者,惟迁为兼之。迁书取材于《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等,以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组织而成。其本纪以事系年,取则于《春秋》;其八书详纪政制,蜕形于《尚书》;其十表稽牒作谱,印范于《世本》;其世家列传,既宗雅记,亦采琐语,则《国语》之遗规也。诸体虽非皆迁所自创,而迁实集其大成,兼综诸体而调和之,使互相补而各尽其用此足征迁组织力之强,而文章技术之妙也。班固述刘向扬雄之言,谓“迁有良史之材,善序事理。”(《汉书》本传赞。)郑樵谓“自《春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通志·总序》)谅矣。其最异于前史者一事;曰以人物为本位故其书厕诸世界著作之林,其价值乃颇类布尔达克之《英雄传》;其年代略相先后,(布尔达克后司马迁约二百年,)其文章之佳妙同,其影响所被之广且远,亦略同也。后人或能讥弹迁书;然迁书固已皋牢百代,二千年来所谓正史者,莫能越其范围。岂后人创作力不逮古耶?抑迁自有其不朽者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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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以前,无所谓史学也。《汉书·艺文志》以史书附于六艺略之春秋家,著录者仅四百二十五篇。(其在迁前者,仅百九十一篇);及《隋书·经籍志》史部著录,乃骤至一万六千五百八十五卷;数百年间,加增四十倍。此迁以后史学开放之明效也。古者惟史官为能作史。私人作史,自孔子始;然孔子非史家,吾既言之矣。司马迁虽身为史官,而其书实为私撰。观其传授渊源,出自其外孙杨恽,斯可证也。(看《汉书》恽传)。迁书出后,续者蜂起;见于本书者有褚少孙;见于《七略》者有冯商;见于《后汉书·班彪传注》及《史通》者,有刘向等十六人;见于《通志》者有贾逵。其人大率皆非史官也。班固虽尝为兰台令史,然其著《汉书》,实非以史官资格;故当时犹以私改史记构罪系狱焉。(看《后汉书》本传)。至如鱼豢、孙盆、王铨、王隐、习凿齿、华峤、陈寿、袁宏、范晔、何法盛、臧荣绪辈,则皆非史官(看《史通·正史篇》)。曷为古代必史官乃能作史,而汉以后则否耶?世官之制,至汉已革,前此史官专有之智识,今已渐为社会所公有,此其一也。文化工具日新,著写传钞收藏之法皆加便,史料容易搜集,此其二也。迁书既美善,引起学者研究兴味,社会靡然向风,此其三也。自兹以还,蔚为大国。两晋六朝,百学芜秽;而治史者独盛,在晋尤著。读《隋书·经籍志》及清丁国钧之《补晋书·艺文志》可见也。故吾常谓晋代玄学之外,惟有史学;而我国史学界,亦以晋为全盛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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