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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67 历史分光镜 一〇〇 文化优越论可以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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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69 儒家文化与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有不同处。基督教文化与伊斯兰教文化是一个门坎,一进来就全盘进来,黑、白、你、我分得极清楚。中国文化不然,中国文化有好多道圈圈:九服有九道圈圈,可以不同程度的接受“天下文化”,也容许有不同程度的亲疏。亲疏可以就地理上、文化上以及社会上而言。于是在这个意念上反映的,就是集体呈现一圈一圈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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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71 我们有所谓“八条目”: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一个阶段一个阶段下去,从心到身,到国到天下,有几个圈圈。换言之,每个集团,每个集体的个体,对上而言均是个体,对下而言是个阶层结构:大圈圈、小圈圈、同心圆下的个体。这里面没有你与我的对立。人与人共有一个家,家与家共有个社区,社区与社区共有个地方,地方与地方共有个国,国与国共有个天下,以这种意识形态来讲,就不是你与我永远站在对立面上。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们有同,我们也有异;我们有共相,也有特殊。所以我在讲儒家的今日价值时特别表彰这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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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73 儒家不会因为你信伊斯兰教我不信而觉得你与我有差别。这是杭廷顿(Huntington)不了解儒家的地方。他视所有的文化系统为monosomic(一元的、排他的)系统看待,这是一种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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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75 日本接受中华文化与西洋文化而造就今日的日本。但日本的排他性很强,因为有一个大和民族优越论在那里。这种优越论一直都在,不是新的东西。原本的论点是强调皇室血统的单纯,不是强调民族血统的单纯。民族优越论是明治维新以后迸出来的东西,正如中国的民族主义是清末以后迸出来一样。但大和民族优越论讲血统论,中华民族主义则讲华夏文明优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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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77 血统优越论是排他的,文化优越论可以不排他,可以接受别人。中国儒家的文化认同是阶层性的,一圈圈的有浓淡远近,是一种阶段性的潜移默化,接受与共存。这是日本文化接受了中国文化却与中国文化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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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79 我父亲与我这一代都认为中国人是优秀的,一看到中国人在什么比赛成功了,就说中国人是优秀的;别的比赛,别的人成功就不说。为什么中国人在有些比赛不成功就不说呢?为什么我们只有四个诺贝尔奖得主就骄傲得很,别的国家有十几个诺贝尔奖得主,我们能说人家没有我们优秀吗?这一点我们应该反省。但不少人今天仍坚持中国人优秀论,若问各位的叔伯父母,仍这么想。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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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81 倒过来也有,自卑的也有。香港人自卑的特别多,英校毕业的,血统都好像蓝一点,这是不通的。血统论最不通的地方就是强调父系血统。其实我们有父系与母系两条血统,假如现在我们只记住母亲这系的话,肯定族群的编制会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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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83 我们从父系追溯谱系,是一种族群;若是改为从母系追溯谱系,一个人的族群认同就可能不一样了。我的儿子随我的籍贯,是江苏人;他若随母亲的籍贯,则是山东人了。为什么只用单方面的系谱来算呢?这就是民族国家意识与文化国家意识间巨大的差异,民族国家永远要强调血统,这是非常不幸的。可是我们自清末以来民间的小说一直到今日的电视剧,仍继续不断地在推动这种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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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85 一九九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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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91 历史分光镜 一〇一 边缘文化挑战中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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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93 约在1981或1982年,苏秉琦先生发表了考古学的区系理论。一地有一地的系列:横为区,直为系,可参考当年《文物》杂志苏先生《关于考古学文化的区系类型问题》一文。这个理论出来以后,对中国大陆解释远古史有很大的改变:不再以中原文化为中国文化的核心。也可说,自1982年开始,大家日益感到中国文化是多元的。目前大致可以说,每个大地区都有它一定的系列。每个谱系有当地自己的传承,也受到邻近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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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95 我自己从历史研究上,差不多在同时也提出刺激及反应的说法。不过不完全是汤恩比所谓的挑战与回应,而是讲接触、冲突、刺激、反应、协调、重整、扩大,每个文化与其他文化接触时,都有这一系列的发展过程。这个模式几乎可用来做从地区发展到世界发展的一般模式,与汤恩比说法有相当程度差异,但与苏先生说法则有若干程度类似。可见历史发展模式与考古研究看出的模式是可以配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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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97 假定我们可以这样说,那么“中原”这个观念不是没有意义的。中原有其相当重要的意义:中国的中原假定以黄河中游即河南省地区为其范畴,在这种多元情况下,其位置不是扩散的中心,而是凝聚别处影响在此处交错最频繁的四战之地。四战之地得到一特殊地位,承受各处冲击。天下幸福与灾害都是一起来的。因为受到各种刺激最多,所以可能发展得最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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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299 商周以后,中原的发展就超越了其他邻近地区,而其反馈能力就强了,后来中原虽有强大的影响力,但如此强大影响力不在新石器时代。这种看法与过去所谓新石器时代中原是文化摇篮、作为传播中心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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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01 东北有红山;西北有大地湾;东方有大汶口;东南有一系列从马家滨到崧泽到良渚;中原以南今日的两湖从大溪到屈家岭延伸下去至楚国;西北大地湾由半坡至客省庄演变而至西周,最后西周灭亡,被秦国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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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03 苏先生已讲过晋国,但晋国后面有一系列东西,有河北太行山下的磁山裴李岗、夏家店下层与上层诸文化。夏家店上层也许多少可说与山戎,北方的戎狄连接在一起,这样联系下去成为汾水流域大规模的陶寺墓葬,然后成为夏,再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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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05 每个地方的谱系,中原以河南为中心有仰韶与龙山系列,以至于到夏的一部分、到商,各地都有独立的谱系。但每个独立的谱系都受邻近的影响。晋国承受东北与西方影响,构成夏文化,又有所谓的“戎索”。就是说晋一方面有周,一方面有夏,一方面又有山戎,三个力量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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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07 齐国有东夷,是大汶口文化一系列发展下来的。加上齐国封建,一方面姜太公一家代表羌人文化,另一方面代表姬姓—因为姬姜合一—周人的文化,所以齐国也是接受许多文化成为一个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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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09 楚国是稻米文化的基地,从彭头山稻米文化到屈家岭文化一直下来,源远流长。百蛮构成楚国。春秋时代成为中原最大的挑战者,也是中原最互相刺激与交流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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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11 吴越承受良渚到马桥、吴熟这一系列文化,构成吴越文化。到春秋晚期、吴越崛起向中原挑战,从边缘挑战中原。除了自己发展之外,也接受晋国助其训练车队,加上楚国在旁边时常挑衅、刺激,所以吴越迅速像暴风雨一样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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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13313 整个东周史是边缘挑战中原的历史。每个边缘均与中原有牵丝攀藤的关系,但也都靠自己当地长久的文化渊源作为发展的基因,与中原交流后突飞猛进,才有挑战中原的条件。晋国若无夏周与戎文化的基础,怎能结合成三合一的文化体系?有此三合一,才能向北方开拓得又远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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