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12709e+09
1707127090 之所以反应这么迟缓,除了当年邮路问题外,还有胡适谈到的另一个原因,且看胡适的抗议——
1707127091
1707127092 编辑先生:
1707127093
1707127094 承 贵社赠阅《十日谈》,至今感谢。每次收到之后,总是家中的孩子们先拿去看,有时我竟看不到。昨天任叔永先生和他的夫人陈衡哲女士拿了《十日谈》第二十六期来,——这一期我是没看过的,——他们指出其中的《文坛画虎录》中《陈衡哲与胡适》一条来给我看。他们对于这一条当然很生气,认为有恶意的造谣毁谤。我看了这一条,也感到(一)此文说陈女士留学美国时,与胡适“相见的机会甚多”。事实上,我与陈女士留学并不同地,只有一九一七年四月七日任叔永君邀我同到她的学校,见她一次。不久我就回国了。直到三年后,一九二○年的夏间,她和任君同回国时,我在南京才和她有第二次的相见,那时他们早已订婚,他们的婚约就是在那时宣布的。(二)陈女士与任叔永君做朋友,起于一九一六年的夏间;我最初知道陈女士的文字,都是间接从任君方面看见的。后来我做了《留美学生季报》的编辑,因为向她征求文稿,才和她通信。以后一九一七年我与她第一次见面,也是任君邀我陪他去的。所以我认识陈女士完全是由任君介绍的。今“象恭”君文中说我因为拒绝了她结婚的要求,“所以把陈女士‘负责’介绍给我的朋友任叔永了”。这是完全与事实相反的诬辞。(三)“象恭”君此文中最荒谬的,是说陈女士曾要求与我“结为永久伴侣”,我拒绝了,然后把她介绍给任君。事实上是,在留学时代,我与陈女士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通信是很多的。我对她当然有一种很深的和纯洁的敬爱,使我十分重视我们的友谊。但我们从来没有谈到婚姻的问题。这是因为,第一,我们那时都在青年的理想时代,谁都不把结婚看做一件重要的事;第二,当时一班朋友都知道陈女士是主张不婚主义的,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去碰钉子。她与□□□□(任君相识——原件模糊,大概如此)最久,□□(相知——原件不清)最深,但他们也没有婚姻之约。直到任君一九一九年第二次到美国,陈女士感他三万里求婚的诚意,方才抛弃了她的不婚主义,和他订婚。这些事都是我们一班熟人所深知的。“象恭”君此文中说我拒绝了“自投送门的海外艳遇”,这是对于一位女士最无理的诬蔑和侮辱,我不能不向 贵社提出抗议, 贵社对此文应该有负责的道歉。(四)“象恭”君此文中有许多字句是显然存心攻讦的。上文所引“自投送门”一语便是明例。又如他说胡适“把陈女士‘负责’介绍给‘他的朋友’任叔永”;请问他特别用引号标出的“负责”“他的朋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心布出疑阵,借此攻讦我?又如他在最末说任先生夫妇的“感情总还是淡淡的”,请问先生,这种文字是不是有恶意的挑拨与攻讦?我对这些,也不能不向 先生提出抗议。
1707127095
1707127096 以上所说,都可证明此文所述既不“真实”,又是存心“攻讦他人”。 先生既已刊登此文,当然应负责任,所以我请求 先生将我这封信不删一字地刊登在下一期的《十日谈》的《文坛画虎录》栏内,并请求 先生向原文中被攻讦诬枉的各人负责道歉。
1707127097
1707127098 胡适敬上。廿三,八,十三
1707127099
1707127100 胡适这篇抗议文写得甚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足以廓清象恭文字给读者带来的迷雾。据查证,胡适在留美期间,确实与陈衡哲不在一地,只见过一面,通信有四十多次。胡适并没有扯谎。至于他和陈衡哲之间有没有心灵上的呼应,情感上的互慕,是另一回事。同时他对象恭文字中的攻讦和侮辱,也一一明白指出,义正词严,不能不使《十日谈》编辑方感到相当的压力。
1707127101
1707127102 这信,在胡适是应任叔永、陈衡哲夫妇的要求下写的,于朋友于自己,都是义不容辞的。不过,这样的抗议会不会越描越黑,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也很难说。既然任、陈夫妇有这个要求,他没有理由不做。
1707127103
1707127104 早在1933年,沈从文就曾撰文谈到文坛上“海派”与“京派”之不同,说海派的特点是:“名士才情”与“商业竞卖”的结合,不专心创作,而专事于炒作,搞花边新闻。所谓花边新闻,实即如今所谓八卦也。象恭这篇文章,乃是海派特色的最好体现。
1707127105
1707127106 胡适这一篇书信形式的抗议,不知有没有收入胡适的全编中,如果收入,似不应再有人就这个大做文章,如果没收入,则此文尚有一读的价值,也无意中为胡适做了辑佚的工作了。
1707127107
1707127108 胡适此文还有一个尾巴,乃是《十日谈》编辑部在后面附加了一个编者按,兼表示道歉的意思。这个编者按应该也出自章克标的手笔,因为当时《十日谈》已经由他主编,而《文坛画虎录》更是他的地盘,所以有必要录出来,看看章克标是怎么“狡辩”与表示“歉意”的,从这方面或许正好可以看出“京派”与“海派”之本质不同。文如下:
1707127109
1707127110 编者按:二十六期本栏象恭先生所投,记《陈衡哲与胡适》一文,编者当时并未觉得其中含有攻讦毁谤之意,以为不过倾(笔者按:钦)佩胡适先生的千金一诺而已。至于是否事实,则编者但凭常识,加以判断,因欲一一实地调查,是不可能的。男女间常有,可以有的事体,编者不能断定其没有,所以那时以为那是事实了。不过文中措词,的确有失于轻薄之处,那是编者失察,以致看来好像含有恶意了,其实倒并不如此的。我想作者象恭先生也不会想故意毁谤任夫人胡先生的。我们想男女间的爱情,是很平淡而自然的,无论由男的发动或女的发动,都是很平常的事件,并不严重,所以说一女人和男子生爱情,对于女人并不是侮辱,只有那封建余毒未曾铲净的,才会想到女人不可和男人讲爱情,一讲便有失身份。所以不能是侮辱,因之也不成为蔑(笔者按:诬蔑?)。问题的焦点,只在是否有此种事实而已。没有此种事实,也是可能的,况且胡先生本人出来否定,当然是没有了,那么我们决不想文过饰非的。但须申明,恶意的挑拨与攻讦,断然没有的。然而我们仍愿虚心坦坏(笔者按:怀)向被误解(的)任先生任夫人和胡先生告罪。伏维原宥,专唱肥喏。
1707127111
1707127112 这哪里是态度诚恳的道歉呢?明明文过饰非,蒙混过关,偏偏“决不想文过饰非”,还放一暗箭,指责说你们“封建余毒未曾铲净”,其余文字也仍是一派轻薄之态可掬,绅士之碰到流氓,或许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1707127113
1707127114 对《十日谈》的道歉,胡适和任叔永、陈衡哲是什么态度有什么反应就不清楚了。不过,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可以间接证明任叔永和陈衡哲的内心。
1707127115
1707127116 这里特别要点明一点:《十日谈》第26期出版于1934年4月20日,《十日谈》第39期出版于1934年8月30日。
1707127117
1707127118 下:《小雨点》避嫌不遑
1707127119
1707127120 陈衡哲是现代文学运动的开拓者之一。早在1917年,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文学创作。她把自己的作品看作“小说”,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她的很多作品只能算作散文,如《一日》;童话,如《小雨点》(与书名同);散文诗,如《运河与扬子江》等,连最像小说的《一支扣针的古事》,也不过是篇纪实性的散文,《小雨点》一集中所收文章,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几乎没有。因此,《小雨点》不妨看作是陈衡哲的一本创作集。
1707127121
1707127122 《小雨点》一书,1928年4月由新月书店初版,也是作为小说集来定位的。《小雨点》装帧素朴,封面大部留白,一小幅中国画,书名由陈衡哲自己题署,扉页是老朋友胡适的手笔,印有胡适题签“小雨点”,落款“适之题”,并钤有“胡适之章”名印。新月初版共收文10篇,书前还有3篇序。第一篇是胡适的《胡序》,胡适在《尝试集》中提到的“我们三个朋友”,指的就是陈衡哲、任叔永和他自己,可见他们之间渊源有自,情谊不浅。陈衡哲是最早呼应胡适白话文学革命的“同志”,她在《小雨点》中所收的文章,大都在胡适主编(或参与编辑)的杂志上发表,所以胡适说“差不多都和我有点关系”,因此“很高兴写这篇小序”。胡适在序中回忆了他与陈衡哲在美国留学期间的交往,并且在序中特别指出,陈衡哲用白话创作的《一日》与《小雨点》在时间上大大领先于鲁迅《狂人日记》的事实,把她在新文学运动史上的重要性标示了出来。不过,作品时间的早晚是一回事,好坏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是胡适不想说明的。第二篇是任叔永的《任序》,任叔永是陈衡哲的丈夫,不避“台内喝彩”之嫌,对其妻的文学天赋无任钦佩。第三篇是《自序》。1927年3月,北伐成功,在那南北扰攘变乱中,陈衡哲保存在南京的日记、信札、文稿之类全部散失了,为了预防这样的事再次发生,陈衡哲决定把带在身边的“一点小说诗文”尽早出版,“俾不至于像留在南京的文件一样,一散而不可复得”。(新月版《小雨点》156页,后来上海书店影印出版的就是这一版。)
1707127123
1707127124 据陈子善先生《陈衡哲:〈小雨点〉再版本》(2008年4月25日发表于《文汇读书周报》)说,1930年3月新月书店还出版过《小雨点》的一个再版本。这个再版本:删去《胡序》和《任序》,书末补入《再版后记》,交代抽出《胡序》和《任序》的理由。奇怪的是,这个再版本扉页虽然保留了胡适的书名题签,并套红印刷,却删去了“适之题”落款和“胡适之章”名印,以至未见初版本的读者不知这个题签出自何人手笔。(见陈子善先生文)
1707127125
1707127126 由此可见,《小雨点》“去胡”的尝试已经在新月再版本中就开始了,只是没有去净,还留下了书名题签。陈文没说《再版后记》交代的抽出《胡序》和《任序》的理由,想必也不足信,一定是冠冕堂皇,所以干脆把丈夫的一序也抽去,以示公平不偏。
1707127127
1707127128 1935年8月,《小雨点》又弄了一个商务版(1936年1月正式出版)。这个版本并不是新月版的简单重印,而是一个改版本。陈衡哲在《改版自序》中这样说:“因为最初承印《小雨点》的新月书店现在已经归了道山,故本书由商务印书馆重新印行。原书所包含的小说,凡有十篇。现在删去了一篇《巫峡里的一个女子》,补入了一篇《老柏与野蔷薇》,仍旧是十篇。”其实,这次改版,不仅调整了正文中的篇目,作者还把新月初版中的三篇序也一概删却,重写了短短的一篇《改版自序》,连胡适的题签也一并刊落了,因此在篇幅上只有新月版的三分之二,共102页。这就使人感觉到,陈衡哲这次重新出版《小雨点》,似乎有意要与胡适做一个彻底的切割。终于从初版本到再版本,再到改订本分三步完成了“去胡”的目标。
1707127129
1707127130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1707127131
1707127132 在这里,我不想因为三个版本的不同,而像某个学者一样索隐出陈与胡有一段什么恋爱,手头资料不足,我不能效象恭的做法,但可以说任叔永夫妇忙着与胡适做切割,一定是三个老朋友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或龃龉,甚至已经交恶。一年多前,任叔永、陈衡哲夫妇被《十日谈》“八卦”伤害,一年多后,商务版《小雨点》(1936年1月)出版,任叔永和陈衡哲夫妇不想再提“三个老朋友”的旧话了。人际关系是不断变化的,即使最好的朋友,也可能变成陌路,甚至仇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1707127133
1707127134 《小雨点》版本的变化,至少有很大成分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1707127135
1707127136 舞文詅痴 [:1707126776]
1707127137 李金发对周作人的隔膜
1707127138
1707127139 象征派诗人和雕塑家李金发,有一册诗文合集《异国情调》(随笔、小说、游记、诗各体均有),出版于抗战后的1942年3月,商务印书馆初版。这本书主要收入他在广东韶关所写的文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不过“在陪都的文坛凑凑热闹而已”。这自然是谦语,然未始不是实话,李金发的创作,以现代象征派诗歌著名,随笔、小说、游记非其所长,放低身段,可以避批评的箭矢,这是创作者都知道的常识。
[ 上一页 ]  [ :1.7071270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