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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就认识河豚，不过是那种还没到排卵期的幼河豚，苏州人叫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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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几毛钱可以买五六条鲃鱼，回到家，养在水里，先给小孩玩。怎么玩呢？一只手把鱼抓起来，另一只手在它锉刀似的白色腹部摩搓几下，即刻，鲃鱼那白色的腹部就像气球一般充了气，鼓成圆球一般。看得出，这锉刀似的腹部皮肤与机体是可以脱离的，人手一摩搓，就像给一个皮球充气一般。这时候，把鲃鱼放进水中，鱼被腹部的气牵累了，仿佛死了一般，腹部朝上，浮于水面。然而，只要人一不注意，这鱼一下子就可以把气全部放掉，重新翻过身来，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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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充气鼓腹是鲃鱼一种装死免祸的本领，一遇到威胁，它就能浮于水面装死，一旦危险解除，它可以马上放完气，溜之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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鲃鱼背部的皮有翠绿色的花纹，相当于河底长着青苔的石头。这鱼很温和，给小孩玩很安全，玩到厌倦时，正好到烧午饭了，抓起鲃鱼，把皮撕起，掏了内脏，且慢，里面的肝，苏州人叫鲃肺的，要完整拿出来，然后，把肝和鱼的身体，一起煮汤，放些盐，滴些黄酒，洒些蒜叶，很鲜美的鲃鱼鲃肺汤就热腾腾地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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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汤，小时候吃过很多次，鲃鱼无毒，可以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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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太湖里鲃鱼就少了，菜市场看不到，很久很久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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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吃到的，已经是河豚了。它的体量比鲃鱼大上起码一倍，游弋在饭店的鱼缸里。一次到扬州，坐下来吃饭，桌上就是一盘红烧河豚，吃之前，扬州朋友先介绍说这是养殖的河豚，放心吃，没毒。我更喜欢吃煮汤的鲃鱼，而不是眼前红烧的河豚。只是肥腴，要说鲜美，我觉得红烧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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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这种烹饪，总是那么浓郁和肥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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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俗语叫拼死吃河豚，想必不是眼前这种红烧河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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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野生有毒的河豚与养殖的没有经过海水刺激过卵巢的无毒河豚差距是很大的。也许因为不必拼死，不冒险的事，刺激也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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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红烧河豚之后，我并没有大快朵颐的感受，倒是更思念其小时候那鲃鱼汤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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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渎石家饭店以鲃肺汤而闻名远近，我吃过很多次，都没好感，不知道于右任当年吃的滋味与如今有何区别，我怀疑如今吃到的都是河豚的肝了，而不是那个时候的鲃鱼的肝了，因为现在那小小的鲃鱼也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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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苏州汪撰异三（一字澹洋）吃河豚牺牲了性命，享年只有四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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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异三是杨大瓢的好朋友，杨大瓢目睹汪家的变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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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始过澹洋居，在“鱼普”门内，壮丽宏敞，厅事客百人，陈文庄公宅也。价值数千金。再迁百花巷，其居精致巧密，值三千余金。再迁通和坊，其居外廓而内促，值千余金。而澹洋已困。今其子乃无立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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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瓢目睹汪异三三迁，身故之后，他的儿子竟已经贫无立锥之地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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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瓢认为是他过于贪图口腹之欲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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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瓢说，他看到汪异三食不下咽时，曾几次三番写信规劝过他，结果仍然因为放纵自己的食欲而丧失生命，他感到相当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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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瓢认识汪异三时，汪家已经稍稍中落。汪异三特别享受美食，他有一个相当善于烹饪的厨娘，为他的美食之旅，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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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异三最喜欢吃鼋和河豚，买到大鼋或者河豚，总是请朋友一起分享。他又喜欢游览山水，和朋友们载着美食，放浪于太湖和城西诸山。不几年，就把家产荡尽。于是，只能从大少爷的身份，出门去谋取衣食之资。到北京，没有遇合，只得应了按察使张霖的聘来到安徽，做主稿的师爷。虽然宾主相得，但日子一久，汪异三这张自幼享受惯的嘴巴，会“淡出鸟来”。于是一年之后，他辞了张霖，转而到江西驿盐道韩象起那里做了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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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汪异三看来，江西多湖泊大河，一定有很多河豚和大鼋可吃。果然，他一到江西，和朋友说起，朋友马上说，这里特多大鼋和河豚。汪异三大喜过望，马上叫人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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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人们送来了一头大鼋，杀好后，挂在厨房里，却出现了异样的事情。杨大瓢记载说：“有婢过之，见鼋肉自垂及地，蠕蠕动。骇而奔告象起小妻。”因此吓得大家不敢烹食。汪异三虽然惊异，但饕餮之念并未稍杀，既然大鼋呈现异象，不敢食用，河豚应该不会。于是改吃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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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豚端上桌，韩象起和汪异三主宾两人不顾一切地享用起来，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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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毒发，象起饮粪汁苏，而撰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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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异三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不但破家，竟以身死。杨大瓢的意思是大鼋已经示警，在我看，大概还是盐道的厨司疏忽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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