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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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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示威。”其言鄙矣,而亦未尝非人情也。游士之屦,集于公卿之门,非必其能贵之也;蔬果之馈,集于千金之室,非必其能富之也。释、老之宫,饰金碧而奏笙钟,媚者匍伏以请命,非必服膺于其教也,庄丽动之耳。愚愚民以其荣观,心折魂荧而熒其异志,抑何为而不然哉!特古帝王用之之怀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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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帝王,昭德威以柔天下,亦既灼见民情之所自戢,而纳之于信顺已。奏九成于圜丘,因以使之知天;崇宗庙于七世,因以使之知孝;建两观以县法,因以使之知治;营灵台以候气,因以使之知时;立两阶于九级,因以使之知让。即其歆动之心,迪之于至德之域,视之有以燿其目,听之有以盈其耳,登之、降之、进之、退之、有以诒其安。然后人知大美之集,集于仁义礼乐之中,退而有以自惬。非权以诱天下也;至德之荣观,本有如是之洋溢也。贤者得其精意,愚不肖者矜其声容,壮丽之威至矣哉!而特不如何者徒以宫室相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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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责何之弗修禮乐以崇德威,而责其弗俭。徒以俭也,俭于欲亦俭于德。萧道成之鄙吝,遂可与大禹并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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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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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无贵人,民不足以兴;国无富人,民不足以殖。任子贵于国,而国愈偷;贾人富于国,而国愈贫。任子不能使之弗贵,而制其贵之擅;贾人不能使之弗富,而夺其富之骄。高帝初定天下,禁贾人衣锦绮、操兵、乘马,可谓知政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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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贾人者,暴君汙吏所亟进而宠之者也。暴君非贾人无以供其声色之玩,汙吏非贾人无以供其不急之求,假之以颜色而听其煇煌,复何忌哉!贾人之富也,贫人以自富者也。牟利易则用财也轻,志小而不知裁,智昏而不恤其安,欺贫懦以矜夸,而国安得不贫、民安得而不靡?高帝生长民间而习其利害,重挫之而民气苏。然且至孝文之世,后服帝饰如贾生所讥,则抑末崇本之未易言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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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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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敬之小智足以动人主,而其祸天下也烈矣!迁六国后及豪杰名家居关中,以为彊本而弱末,似也。遣女嫁匈奴,生子必为太子,谕以礼节,无敢抗礼,而渐以称臣,以为用夏而变夷,似也。眩于一时之利害者,无不动也。乃姑弗与言违生民之性,就其说以折之,敬之说恶足以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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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大族之所以彊者,因其地也。诸田非勃海鱼、盐之利,不足以彊;屈、昭、景非云梦泽薮之资,不足以彊;世家非姻亚之盛、朋友之合、小民之相比而相属,不足以彊。弃其田里,违其宗党,夺其所便,拂其所习,羁旅寓食于关中土著之间,不十年而生事已落,气燄沮丧。曹子桓云:“客子常畏人。”谅矣哉!畏人者尚能自彊以为国彊邪?固不如休息余民而生聚之也。故贫民尚可徙也,舍其瘠土而移其窳俗,可使疆也。豪杰大族,摧折凋残而日以衰。聚失业怨咨之民于辇毂之下,弱则靡而悍则怼,岂有幸乎?而当时之为虐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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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之有余者,猛悍也;其不足者,智巧也。非但其天性然,其习然也。性受于所生之气,习成于幼弱之时。天子以女配夷,臣民狃而不以为辱,夷且往来于内地,而内地之女子妇于胡者多矣。胡雏杂母之气,而狎其言语,駤戾如其父,慧巧如其母,益其所不足以佐其所有余。故刘渊、石勒、高欢、宇文黑獭之流,其狡猾乃淩操、懿而驾其上。则礼节者,徒以长其文奸之具,因以屈中国而臣之也有余,而遑臣中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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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斯二者,皆敬之邪佞,以此破之,将孰置喙?而徙民之不仁,和亲之无耻,又不待辨而折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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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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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豨之反,常山郡亡其二十城,周昌请诛其守尉,高帝曰:“是力不足,亡罪。”守尉视属城之亡而不效其死力,昌之请诛,正也。虽然,有辨。寇自内发,激之以反,反而不觉,觉而匿不以闻,不为之备,不亟求援,则其诛勿赦也无疑。寇自外发,非其所激,非所及觉,觉而兵已压境,备而不给,待援不至,其宥也无疑。故立法者,无一成之法,而斟酌以尽理,斯不损于国而无憾于人。陈豨之反,非常山之所能制而能早觉者也。故周昌之按法,不如高帝之原情。虽然,止于勿诛而已矣,其人不可复用也。所谓“近死之心不可复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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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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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之谏易太子也,曰:“臣愿伏诛以颈血汙地。”烈矣哉!夫抑有以使之然者:高帝之明,可以理喻也;吕后之权足恃也;留侯、四皓之属为之羽翼,而诡随者惮高帝而不敢竞也。通知必不死,即死而犹有功,何惮而不争?呜呼!以面谀事十余主之通,而犯颜骨骾也可使如此。上有明君,下有贤士大夫,佞者可忠,柔者可彊,天下岂患无人材哉!匪上知与下愚,未有不待奖而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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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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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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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参因萧何之法而治,非必其治也,唯其时之不得不因也。高帝初崩,母后持权于上,惠帝孱弱而不自振,非因也,抑将何为哉?鲁两生曰:“礼乐百年而后兴。”唯惠帝之时言此为宜尔。周公之定礼也,流言未靖,东郊未定,商、奄未殄,不遑及也。参非周公之德而值其时,乃欲矫草创之失以改易一代之典,则人心不宁而乱即于此起。易于益之初曰:“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无吉而后无咎,利者非其利也。风风淫于上而雷迅于下,其吉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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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饬大法、正大经、安上治民、移风易俗,有本焉,有末焉,有质焉,有文焉。立纲修纪,拨乱反正,使人知有上下之辨、吉凶之则者,其本也。缘饰以备其文章,归于允协者,其末也。末者,非一日之积也。文者,非一端之饰也。豫立而不可一日缓者,其本质也。俟时而相因以益者,其末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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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之时,不可待也,而两生之说非矣。无以植其本,则后起者无藉也,而锢人心风俗于简略慢易之中,待之百年而民俗益偷。虽有其志而无其征,虽有其主而无其臣。故迄乎武帝,仅得董仲舒之疏漏;而曲学阿世之公孙弘者且进也,不足以有为矣。此高帝不夙、两生不出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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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帝、曹参之时,不可不因也。有周之遗文,六国之遗老,虽有存者,可与釐定萧何之法、叔孙通之礼,以折衷三代,昭示来兹;而母后悍,权奸张,内难且作,更张未几,而祸发于中,势将指创制显庸为衅端,天下抑且以修明制作为戒。其弊也,诗书道圮,俗学苟容,人心趋靡,彝伦日斁,渐渍以益流为偷薄,所必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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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方正学死,而读书之种绝于天下,则汉之犹有贾、董、臧、绾以存古道于百一者,非曹参有以养之乎?故唯曹参者,可以因也,时也。前此而为高帝,当敦其质,后此而为文、景,必致其文,时也。两生傲而不出,文、景让而不遑,违乎时,违乎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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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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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曰:“明王有道,守在四夷。”制治保邦之道至矣。书曰:“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竞以德也,非竞以兵也。诗曰:“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民所止也,非兵所聚也。易萃之象曰:“除戎器,戒不虞。”萃聚二阳于四五,而分四阴于上下。阳,文德也;阴,武功也。近九五者阳,而屏阴于外,内文外武而不虞以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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