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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人谋之已定,而继之者难也。夷无耻者,困则必降,降而不难于复叛。充国未老,必且有以惩艾而解散之,而辛武贤之徒不能,故羌祸不绝于汉世。然非充国也,羌之祸汉,小则为宋之元昊,大则为拓拔之六镇也,而拓拔氏以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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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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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之诏充国曰:“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数岁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呜呼!此鄙陋之臣以惑庸主而激无穷之害者也。幸充国之坚持而不为动,不然,汉其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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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者,外患内讧,不得已而用兵。谓之不得已,则不可得而速已矣;谓之不得已,则欲已之,亦惟以不已者已之而已矣。何也?诚不可得而已也,举四海耕三余九之积,用之一隅,民虽劳,亦不得不劳;国虽虚,亦不得不虚。鄙陋之臣,以其称盐数米于烓厨之意计而为国谋,庸主遂信以为忧国者,而害自此生。司农怠于挽输,忌边帅之以军兴相迫,窃敝之有司,畏后事之责,猾胥疲民,一倡百和,鼓其欲速之辞,而害自此成。茫味徼功之将帅,承朝廷吝惜之指,翹老成之深智沈勇以为耗国毒民,乃进荡平之速效,而害自此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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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国之至金城也,以神爵元年之六月,其振旅而旋,以二年之五月,持之一年而羌以瓦解,则所云欲以数岁而胜敌者,盖老成熟虑之辞,抑恐事不必速集,而鄙陋之庸臣且执前言以相责耳。非果有数岁之费以病国劳民,显矣。甚矣,国无老臣而庸主陋臣之自误也!惮数岁之劳,遽期事之速效,一蹶不振,数十年兵连祸结而不可解,国果虚,民果困,盗贼从中起,而遂至于亡。以田夫贩坚数米量盐之智,捐天下而陆沈之,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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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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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重二千石之任,而循吏有余美,龚遂、黄霸、尹翁归、赵广汉、张敞、韩延寿,皆藉藉焉。迹其治之得失,广汉、敞、霸皆任术而托迹于道。广汉、敞以虔矫任刑杀,而霸多伪饰,宽严异,而求名太急之情一也。延寿以礼让养民,庶几于君子之道,而为之已甚者亦饰也。翁归虽察,而执法不烦;龚遂虽细,而治乱以缓;较数子之间,其愈矣乎!要此数子者,唯广汉专乎俗吏之为,而得流俗之誉为最;其余皆缘饰以先王之礼教,而世儒以为汉治近古,职此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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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流俗之好尚,政教相随以滥;礼文之缘饰,精意易以相蒙;两者各有小著之效,而后先王移风易俗、缘情定礼之令德,永息于天下。救之者其惟简乎,故夫子言南面临民之道,而甚重夫简;以法术之不可任,民誉之不可干,中和涵养之化不可以旦夕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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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广汉者,弗足道矣。继广汉而兴,为包拯、海瑞者,尤弗足道矣。至于霸、延寿、翁归,循其迹而为之,何遽不如三代?而或以侈败,或以伪讥,何为其致一时之感歆,反出广汉下乎?虽然,亡其实而犹践其迹,俾先王之显道不绝于天下,以视广汉与敞之所为,犹荑稗与五谷,不可以熟不熟计功也。褊躁以徇流俗之好恶,效在一时,而害中于人心,数百年而不复,亦烈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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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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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望之曰:“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故春秋大士匄之不伐丧。”遂欲辅匈奴之微弱,救其灾患,使贵中国之仁义,亦奚可哉?恩足以服孝子,非可以服夷狄者也;谊足以动诸侯,非可以动夷狄者也。梁武拯侯景于穷归,而死于台城;宋徽结女直于初起,而囚于五国。辅其弱而彊之,彊而弗可制也;救其患而安之,安而不可复摇也。汉之于匈奴,岂晋之于齐、均为昏姻盟会之友邦哉?望之之说春秋也,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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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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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威以五教督民而民怨,黄霸以兴化条奏郡国上计而民颂之。盖霸以赏诱吏,而威以罚督民,故恩怨殊焉,而其为治道之蠹,一也。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道不拾遗,传记有言之以张大圣人之化者矣;而诗书所载,孔门所述,未尝及焉。故称盛治之民曰“士悫女憧”,言乎其朴诚而不诡于文也。故曰:“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之不可望庶人,犹大夫之不待刑也。圣人之训,炳如日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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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没,大义乖,微言绝;诸子之言,激昂好为已甚,殆犹佛、老之徒,侈功德于无边,而天地日月且为之移易也。夫圣人之化,岂期之天下哉?尧有不令之子,舜有不恭之弟,周公有不道之兄,孔子有不杇不雕之弟子,艸野无知,而从容中道于道路,有是理哉?以法制之,以刑束之,以利诱之,民且涂饰以自免;是相率为伪,君子之所恶也。汉之儒者,辞淫而义诡,流及于在位,袭之以为政。霸之邪也,有自来矣。君子之道,如天地之生物,各肖其质而使安其分,斯以为尽人物之性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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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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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寿昌“常平”之法,利民之善术也,后世无能行之者,宋人倣之,而遂流为“青苗”。故曰:非法之难,而人之难也。三代封建之天下,诸侯各有其国,其地狭,其民寡,其事简,则欲行“常平”之法也易。然而未尝行者,以生生之计,宽民于有余,民自得节宣焉,不必上之计之也。上计之而民视以为法;视以为法,则惮而不乐于行,而黠者又因缘假借以雠其奸。故三代之制,裕民而使自为计耳。虽提封万井之国,亦不能总计数十年之丰歉而早为之制也。郡县之天下,财赋广,而五方之民情各异,其能以一切之治为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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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常平”之制不可行与?曰:“常平”者,利民之善术,何为而不可行也?因其地,酌其民之情,良有司制之,乡之贤士大夫身任而固守之,可以百年而无弊,而非天子所可以齐一天下者也。寿昌行之而利,亦以通河东、上党、太原、弘农之粟于京师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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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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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临终,属辅政于萧望之,其后望之被谮以死,而天下冤之。夫望之者,固所谓可小知而不可大受者也。望之于宣帝之世,建议屡矣,要皆非人之是,是人之非,矫以与人立异,得非其果得,失非其固失也。匈奴内溃,群臣议灭之,望之则曰:“不当乘乱而幸灾。”呼韩邪入朝,丞相御史欲位之王侯之下,望之则曰:“待以不臣,谦亨之福。”韩延寿良吏也,忌其名而讦其小过以陷之死。丙吉贤相也,则倨慢无礼而以老侮之。且不但已也,出补平原太守,则自陈而请留;试之左冯翊,则谢病而不赴。迹其所为,盖揽权自居,翘人过以必伸,激水火于廷,而怙位以自尊者也。若此者,其怀禄不舍之情,早为小人之所挟持;而拂众矫名,抑为君子所不信。身之不保,而安能保六尺之孤哉!见善若惊,见不善如雠,君子犹谓其量之有涯而不可以任大;况其所谓善者不必善,所谓不善者非不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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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之任之也,将以其经术与?挟经术而行其偏矫之情,以王安石之廉介而祸及天下,而望之益之以侈;抑以其议论与?则华而不实,辩而窒,固君子之所恶也。主父偃、徐乐岂无议论之近正,而望之抑奚以异?盖宣帝之为君也,恃才而喜自用,乐闻人过以示察者也,故于望之有臭味之合焉。以私好而托家国之大,其不倾者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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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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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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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党之兴,始于元帝之世,流风所染,千载不息,士得虚名获实祸,而国受其败,可哀也夫!萧望之、周堪、张猛、刘更生,固雅意欲为君子者也。其攻史高、弘恭、石显,以弼主于正,固君子之道也。夫君子者,岂徒由其道而遂以胜天下之邪哉?君子所秉以匡君而靖国者,蹇蹇之躬,可生可死,可贵可贱,可行非常之事,可定众论之归,而不倚人以为援。若夫进贤以卫主,而公其善于天下,则进之在已,而举错一归之君。且必待之身安交定之余,而不急试之危疑之日。然且避其名而弗居,以使贤士大夫感知遇于吾君,而勉思报礼。身已安,交已定,道已行,小人已远,则善士之进,自拔以其彙,而不肖者不敢饰说以干。于身为君子,于国为大臣,恃此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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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萧、周二子者,奉遗诏,秉国政,辅柔弱之主,甫期年耳。元帝浮慕之而未尝知之。使二子果以抑群小、清政本为远图,身任之,以死继之,其孰敢不震叠焉?乃其所为有异是者,郑朋欲附之,望之受之,周堪听之,华龙闻其风而欲附焉。而杨兴、诸葛丰之徒,皆仰望而欲攀倚。以此思之,则此数子者,必县朝廷之禄位以引躁进喜事之人,而望其援,讼其直以击恭、显。身为大臣,国是不决,乃借资于浮薄之徒,或激或叛,以成不可解之祸。呜呼!四子者,果捐躯以报上,独立不惧,而奚以此闻声附和之宵人为哉?县汲引以诱人,利则从,害则叛,固其常也。况乎风相煽,譌相传,一时之气燄,小民之视听且骇,而况孱主孤立于群小之间乎!
1707130828
1707130829
故朋党之兴,必有败类以相附,而贻小人之口实。使为君子者,远爵赏之权,泯交游之迹,不歆便佞之推戴,不假新进以攻排,无瑕可求,孤立自任,则败类恶得而乘之?狄仁杰且以制诸武之凶,李沆终不受梅询、曾致尧之惑,大臣之道,当如此矣。四子而能然也,元帝虽孱,恭、显虽横,亦孰与相激,而令宣帝之业隳于一朝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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