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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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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之任人,一失于马谡,再失于李严,诚哉知人之难也。闇者不足以知,而明察者即以明察为所蔽;妄者不足以知,而端方者即以端方为所蔽。明察则有短而必见,端方则有瑕而必不容。士之智略果毅者,短长相间,瑕瑜相杂,多不能纯。察之密,待之严,则无以自全而或见弃,即加意收录,而固不任之矣。于是而饰其行以无过、饰其言以无尤者,周旋委曲以免摘;言果辨,行果坚,而孰知其不可大任者,正在于此。似密似慎,外饰而中枵,恶足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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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先主过实之论,不能远马谡,而任以三军;陈震鳞甲之言,不能退李严,而倚以大计;则唯武侯端严精密,二子即乘之以蔽而受其蔽也。于是而曹孟德之能用人见矣,以治天下则不足,以争天下则有余。蔽于道而不蔽于才,不能烛司马懿之奸,而荀彧、郭嘉、钟繇、贾诩,惟所任而无不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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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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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濮之战,晋文不恃齐、秦也。恃齐、秦,则必令齐掠陈、蔡而南以牵之于东,秦出武关,下鄢、郢以挠之。荥阳之战,高帝不恃彭、黥也。恃黥布,则当令布率九江之,沿淮而袭之;恃彭越,则越胜而进,越败而退也。善用人者不恃人,此之谓大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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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人败曹休于石亭,诸葛出陈仓之师,上言曰:“贼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其无功宜矣。恃吴胜而乘之,吴且退矣,失所恃而心先沮、气先折也。蜀定吴交以制魏,此诸葛之成谋,计之善者也。虽然,吴交之必定,亦唯东顾无忧,可决于进尔。及进,而所恃者终在己也。我果奋勇以大挫魏于秦川而举长安,吴且恃我以疾趋淮、汝,不恃吴而吴固可恃也。己未有必胜之形,而恃人以逞,交相恃,交相误,六国之合从,所以不能动秦之毫末,其左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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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亭之役,贾逵以虚声怖吴而吴退,吴望蜀之乘之,蜀不能应也。陈仓之役,张郃以偏师拒蜀而蜀沮,蜀望吴之牵之,吴不能应也。两国异心,谋臣异计,东西相距,声响之利钝不相及,闻风而驰,风定而止,恃人者,不败足矣,未有能成者也。德必有邻,修德者不恃邻;学必会友,为学者不恃友;得道多助,创业者不恃助。不恃也,乃可恃也。故曰:“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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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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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制:诸侯入继大统者,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是也。帝后之尊,天之所秩,非天子所得擅以加诸其亲,则大统正而天位定也。其曰:“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则袭义而戕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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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后者以承统而致其尊,因以致其亲,义也;所生者以嗣统而屈其尊,不能屈其亲,仁也;亲者,与心生以生其心,性之不可掩者也。故古之制服,为人后者,为所生父母期,不问与所生相去亲疏,即与所后者在六世袒免之外而必期,且必正名之曰“所生父母”,未尝概置诸伯叔之列也。抑此犹为为人后者言之。若宋英宗之后仁宗,孝宗之后高宗,固以为子而子之,则所后所生父母之名各正,而所生者并屈其亲。若夫前君之生也,未尝告宗庙、诏臣民、而正其为后;嗣子之嗣也,未尝修寝门视膳之仪,立国储君副之位,臣民推戴而大位归焉。则亦如光武之于南顿,位号不可僭,而天伦不可忘,何得遽谓之私亲而族人视之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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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所重者,统也;人子所不可背者,亲也。为天下而不敢干其统,则天下之义重,而已之恩轻。虽有天下,而不可没其生我之恩,则天下敝屣,而亲为重。导谀者,献追尊之僭;矫异者,没父母之名;折衷以顺天理之固然,岂一偏之说所可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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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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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政之因革,一张一弛而已。风俗之变迁,一质一文而已。上欲改政而下争之,争之而固不胜;下欲改俗而可抑之,抑之而愈激以流;故节宣而得其平者,未易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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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之中叶,士以名节相尚,而交游品题,互相持以成乎党论,天下奔走如骛,而莫之能止。桓、灵侧听奄竖,极致其罪罟以摧折之,而天下固慕其风而不以为忌。曹孟德心知摧折者之固为乱政,而标榜者之亦非善俗也,于是进崔琰、毛玠、陈群、钟繇之徒,任法课能,矫之以趋于刑名,而汉末之风暂息者数十年。琰、玠杀,孟德殁,持之之力穷,而前之激者适以扬矣。太和之世,诸葛诞、邓飏浸起而矫孟德综实之习,结纳互相题表,未尝师汉末之为,而若或师之;且刓方向圆,崇虚堕实,尤不能如李、杜、范、张之崇名节以励俗矣。乃遂以终魏之世,迄于晋而不为衰止。然则孟德之综核名实也,适以壅已决之水于须臾,而助其流溢已耳。故曰抑之而愈以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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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之不胜实、文之不胜质也,久矣。然古先圣人,两俱不废以平天下之情。奖之以名者,以劝其实也。导之以文者,以全其质也。人之有情不一矣,既与物交,则乐与物而相取,名所不至,虽为之而不乐于终。此慈父不能得之于子,严师不能得之于徒,明君不能得之于臣民者也。故因名以劝实,因文以全质,而天下欢忻鼓舞于敦实崇质之中,以不荡其心。此而可杜塞之以域民于矩矱也,则古先圣人何弗圉天下之跃冶飞扬于钳网之中也?以为拂民之情而固不可也。情者,性之依也,拂其情,拂其性矣;性者,天之安也,拂其性,拂其天矣。志郁而勃然以欲兴,则气亦蝹蜦屯结而待隙以外泄。迨其一激一反,再反而尽弃其质以浮荡于虚名。利者争托焉,伪者争托焉,激之已极,无所择而唯其所汎滥。夏侯玄、何晏以之亡魏,王衍、王戎以之亡晋,五胡起,江东仅存,且蔓引以迄于陈、隋而不息,非崇质尚实者之激而豈至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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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云激之矣,奄竖激之矣,死亡接踵而激犹未甚,桓、灵、奄竖不能掩其名也。孟德、琰、玠并其名而掩之,而后诡出于玄虚,横流于奔竞,莫能禁也。以傅咸、卞壼、陶侃之公忠端亮,折之而不胜,董昭欲以区区之辨论,使曹叡持法以禁之,其将能乎?圣王不作,礼崩乐坏,政暴法烦,祗以增风俗之浮荡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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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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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伐辽东,蜀征南中,一也,皆用乒谋国之一道也;与隋炀之伐高丽、唐玄之伐云南,异矣。隋、唐当天下之方宁,贪功而图远,涉万里以徼幸,败亡之衅,不得而辞焉。诸葛公之慎,司马懿之智,舍大敌而勤远略,其所用心者未易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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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敌相持,势相若而不相下,固未得晏然处也。而既不相为下矣,先动而躁,则受其伤,弗容不静以俟也。静以俟,则封疆之吏习于固守,六军之士习于休息,会计之臣习于因循。需之需之,时不可徼而兵先弛;技击奔命、忘生趋死之情,日以翱翔作好而堕其气;则静退之祸,必伏于不觉。一旦有事,张皇失措,惊尤肭朒缩,而国固不足以存,况望其起而制人,收长驱越险之功哉?魏之东征,蜀之南伐,皆所以习将士于战而养其勇也。先主殂,蜀未可以图中原,孟德父子继亡,魏未可以并吴、蜀,兵不欲其久安而忘致死之心,诸葛之略,司马之智,其密用也,非人之所能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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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习士于战,有训练之法,而奚以远伐为?呜呼!此坐而谈兵,误人家国之言耳。步伐也,系刺也,束伍也,部分也,训练而习熟者也。两军相当,飞矢雨集,白刃拂项,趋于死以争必胜,气也,非徒法也。有其法不作其气,无轻生之情,而日试于旌旗金鼓之间,雍容以进退,戏而已矣。习之愈久而士愈无致死之心,不亡何待焉?训练者,战余而教之也,非数十年之中,目不见敌,徒修其文具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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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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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遗令魏延断后,为蒋琬、费褘地也。李福来请,公已授蜀于琬、褘。而必不可使任蜀者,魏延也。延权亚于公,而雄猜难御,琬未尝与军旅之任,而威望不隆,延先入而挟孱主,琬固不能与争,延居然持蜀于掌腕矣。唯大军退而延不得孤立于外,杨仪先入而延不得为主于中,虽愤激而成乎乱,一夫之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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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之乱也,不北降魏而南攻仪,论者谓其无叛心。虽然,岂可保哉?延以偏将孤军,主帅死而乞活于魏,则亦司马懿之属吏而已矣,南辕而不北驾,不欲为懿下也。使其操全蜀之兵,制朝权而唯其意,成则攘臂以夺汉,不成将举三巴以附魏,司马懿不得折箠而驭之,其降其否,亦恶可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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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仪福小之器耳,其曰“吾若举军就魏,宁当落度如此”。是则即为懿屈而不惭者。令先归而延与姜维持其后,蒋琬谈笑而废之,非延匹也。于是而武侯之计周矣。故二将讧而于国无损。不然,将争于内,敌必乘之,司马懿之智,岂不能间二乱人以卷蜀,而何为敛兵以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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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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