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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11 讨贼易,平乱难;诱贼降己易,受贼之降难;能受降者,必其力足以歼贼,而姑容其归顺者也。威不足制,德不足怀,贼以降饵己,己以受降饵贼,方降之日,即其养余力以決起于一旦者也。非高位厚禄、温言重赐之所能抚也,非输粟辇金、安插屯聚之所能戢也,非深谋秘计、分兵散党之所能制也,诚视吾所以致其降者何如耳。重兵以临之,屡挫而夺其魄,如诸葛公之于孟获,岳鹏举之于群盗,而后可开以自新之路,而不萌反复之心。故肃宗之失,在不听邺侯之策,并塞以攻幽、燕,使诸贼失可据之穴,魂销于奔窜,而后受其归命之忱,薄录其将,解散其兵,乃可以受降而永绥其乱。失此不图,遽欲挽狂澜以归壑,庸可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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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13 邺侯去国,兵无谋主,郭、李之威,尽于一战,思明再叛,河北终不归唐,非但乌承恩之谋浅、李光弼之计左也。梁武之威,不足以压侯景;唐肃之威,不足以制思明;养寇与激乱,均为失策,张镐虽能先知,亦将如之何也!向令承恩之计行,与承庆共斩思明,而承庆、承恩又一思明矣。数叛之人,不保其继,愈疑愈纷,愈防愈溃,河決而塞之,癰溃而敛之,其亡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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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17 将与兵必相得也,兵不宜其将,非弱则讧。唐节度使死,因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之,亦未为过也。其事自肃宗以平卢授侯希逸始。于是唐权下移,终其世于乱,而国以亡。盖人君之心,有可洞然昭示使天下共见者,虽雄猜如曹孟德,而亦无所隐。有藏之密、虑之熟,决于一旦而天下莫测者,虽孔子之堕郈、费,亦未尝示人以欲堕之志。非疑于人,信之在己者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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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19 唐之中叶,节度使各有其兵,而非天子所能左右,其势成矣。察三军之志,立其所愿戴者,使军效于将,将效于国,亦不容已之势也。非可以汉旦驰入营夺韩信、张耳之军行焉者也。惟然,而此意可使将与兵知之乎?军有帅,有偏裨,帅死而偏裨之可任与否,非不可以豫知者也。其为忠、为逆、为智为愚、为宽、为严,天子与大臣辨之审而虑之早,则帅一死而赫然以军中所欲奉之主授以节鉞,而不待其陈请。则帅既感其特恩,兵亦服其夙断。既惮其明见万里之威,复怀其实获我心之德。虽有桀骜,敢生攜贰乎?天下止此数镇,镇之偏裨止此数人,天子大臣曾不察其可否,而待迫以询之群小邪?刘后主之闇也,犹能使李福问帅于诸葛方病之日;若祭遵、来歙死于仓卒,而兵柄有归,尤先事以防不测,其计定矣。恶有县三军之任,摇摇不知所付,帅死而后就军中以谋用舍哉?又况所遣者奄人,贿赂行,威权替,李怀玉得逞其奸,而唐无天子,养乱以垂亡,寄生之君,尸禄之相,不足与有为久矣。将有材而不能知,军有情而不能得,浸使不问,军中自为予夺,其召乱尤速也。操大权者,非一旦之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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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23 安、史之灭,自灭也,互相杀而四贼夷,唐不能俘馘之也。前之复两京,后之收东都,皆乘其敝而资回纥之力,李、郭亦因时以取大勋,非有血战之殊劳焉。以战功论,李光弼奋其智勇,克敌制胜之功视郭为多;郭则一败于清渠,再溃于相州,功尤诎焉。然而为唐社稷之臣,天下倚以重轻,后世无得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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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25 任天下之重者,莫大乎平其情以听物之顺逆,而不挟意以自居于胜,此唯古之知道者能之。故诗称周公之德曰“赤鸟几几”,言其志定而于土皆安也。夫有揽天下于己之心,其心危;有疑天下而不自任之心,其心诐;心者,藏于中而不可揜者也。藏于中而固不可揜,故天下皆见之,而思与斁、疑与信、报之以不爽。汾阳以翘关负米起家,而暗与道合,其得于天者,三代以下莫与之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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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27 能任也,则不能让,所謂豪杰之士也,韩信、马援是已;能让也,则不能任,所謂保身之哲也,张子房李长源是已。汾阳于位之崇替,权之去留,上之疑信,谗佞之起灭,乃至功之成与不成,俱至则受之,受则任之,而无所容心于其闲。情至平矣,而天下不能测其所为。山有陂陀,则测其峯之起伏;水有滩碛,则测其波之回旋;平平荡荡,无高无下,无曲无奇,而物恶从测之哉?天下既共见之,而终莫测之,大哉!平情之为用也,四海在其度中,贤不肖万殊之情归其节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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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29 相州师溃,汾阳之威名既损,鱼朝恩之谮行,肃宗夺其兵柄授李光弼,数年之内,光弼以元帅拥重兵戮力中原,若将驾汾阳而上之也。乃许叔冀叛于汴州,刘展反于江、淮,段子璋反于梓州,楚州杀李藏用,河东杀邓景山,行营杀李国真、荔非元礼,内乱蠭起,此扑彼兴。迨乎宝应元年,汾阳受王爵、知诸道行营,而天下帖然,内既宁而外自战,史朝义釜鱼之游不能以终日,弗待血战之功也。呜呼!是岂光弼智勇之所能及,汉、魏以下将相大臣之能得于天下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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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31 董卓不足以亡汉,亡汉者关东也;桓玄不足以亡晋,亡晋者北府也;黄巢不足以亡唐,亡唐者汴、晋也。然则安、史非唐之忧,而乘时以蠭起者,鹿不知死于谁手。汾阳一出而天下熄,其建威也,不过斩王元振四十余人而已,天下莫敢复乱。唯其平情以听权势之去来,可为则为,不可为则止,坦然无我之大用,人以意揣之而不能得其要领,又孰知其因其心而因物以受宠辱之固然者乎?仆固怀恩乱人也,张用济欲逐光弼,而怀恩曰:“邺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公兵。”引咎以安众心,何其似君子之言也!非公安土敦仁、不舍几几之度,沦浃于群心,怀恩讵足以及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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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33 人臣之义,忧国如家,性之节也;社稷之任在己而不可辞,道之任也。笃忠贞者,汲汲以谋济,而势诎力沮,则必有不平之情。此意一发于中,必动于外,天下乃争骛于功名,而忘其忠顺。奸人乘之,乱因以起。唯并取立功匡主之情,夷然任之,而无取必于物之念,以与天下相见于冰融风霁之宇,可为者无不为焉,则虽有桀鳌不轨之徒,亦气折心灰而不敢动。不言之言,无功之功,回纥称之曰“大人”,允矣其为大人矣。以光弼之忠勇不下于公,而天下不蒙其祐,两将相衡,度量较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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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37 孤臣子,历疢疾而愤兴。虽然,亦存乎其人尔。抱倜傥不平之姿者,安乐易以骄,忧危乃以惕,则晋重耳、越句践是已。其不然者,气折则神益昏,心危则志益溺,使驾轻车、骋康庄,犹不免于折辀输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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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39 中宗幽辱于房州。因与韦氏暱以自安,而制于韦氏,身为戮,国几丧,固无足道矣。肃宗之明能任李泌,其断能倚广平,虽不废宠乐,而无淫荒之癖,是殆可与有为者。其在东宫,为李林甫、杨国忠所离闲,不废而死者,幸耳。灵武草创,履行闲者数年,贼逼于外,援孤于内,亦可谓与忧患相终始、险阻备尝者也。而既归西京,讨贼之功,方将就绪,苶然委顺,制于悍妻,迫于家奴,使拥兵劫父,囚处别宫,唯其所为,莫之能禁,乃至蒙面丧心,慰李辅国曰:“卿等防微杜渐以安社稷。”天伦泯绝若此之酷者,岂其果有枭獍之心乎?畏辅国之拥六军,祸将及己,而姑以自全耳。黜萧华,相元载,罢子仪,乃至闻李唐之谏,泫然流涕,而不敢修寝门之节,与冥顽不慧之宋光同其陷溺,岂非忧患深而锋稜绌,以至于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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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41 其任辅国也,徇良娣也;其嬖良娣也,亦非徒悦色也,当在灵武时,生子三日而起缝战士之衣,畏刺客而寝于外,以身当之,患难之下,呴沫相保,恻然之心一动,而沈酣不能自拔,纵遣骄横,莫能复制,日销月靡,志不守而神不兴,不复有生人之气,岌岌自保之不遑,于是而泯忘其天性,所必然矣。乡使以元子之尊,早受册立,无奸臣之摇动,无巨寇之摧残,嗣天位,抚金瓯,则固可与守文,而岂其丧心失志之尔尔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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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43 呜呼!岂独天子为然乎?士起孤寒之族,际荒乱之世,与炎寒之流俗相周旋,冻馁飘摇,激而特起,念平生之坎坷,怀恩怨以不忘。主父偃曰:“日暮途远,倒行而逆施之。”一饭千金,睚眦必报。苏秦、刘穆之、元载身陷大恶,为千古僇,皆疢疾之深,反激而愈增其狂戾也。故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处约而能不以女子小人醉饱金钱为恩怨者,鲜矣。此乱世所以多败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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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45 读通鉴论 [:1707130007]
1707135646 ◎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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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48 唐讳世,代宗犹言世宗,近人欲以加景皇帝,其不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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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50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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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52 代宗听程元振之谮,流来瑱杀之,而藩镇皆怀叛志,仆固怀恩以是树四降贼于河北,养乱以自固,终始为唐巨患,其上书自讼,指瑱之死为口实,用拒入朝之命。夫来瑱之诛,岂其无辜而仅以请托不从致元振之怨乎?瑱之诛,亦法之所不贷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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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54 其镇襄阳也,以李辅国之私人,夺韦伦而得之,引降贼张维瑾等为爪牙,收人心以据大镇,召赴京师而不至,徙镇淮西而不行,纵兵击裴茙,禽送京师,胁朝廷以行辟,唐藩镇之抗不受代图不轨者,盖自瑱始。杀瑱而藩镇怨,纵瑱而藩镇抑骄,两俱致乱之道;杀之而咎其刻,不杀则必听之,而抑咎其偷。已成之咎,怨之所归,不知反此,而咎又将在彼矣。肃宗以来,骄纵养癰,势将必溃,饬法以诛瑱,固非淫刑以召叛也。瑱不死,仆固怀恩谿壑之欲又岂易厌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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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56 乃若代宗之所以不克惩乱而反以致乱者,杀之非所以杀也。刑者,帝王所以惩天下之不恪也。刑滥于不当刑,人固自危,而犹不敢欺,且冀其偶失而终能不滥,则疑怨不深。唯刑施于所当刑而不以其道,天下乃测其刑之已穷,而怨其以机相陷也,乃始挟毒以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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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35658 当来瑱襄阳跋扈之日,唐不倚之以讨贼,瑱固无恃以胁唐;藩镇林立,势不相下,瑱即叛,祗以速亡,则使正名声罪以致天诛,夫岂有大害于社稷哉?而惴惴然将迎之不遑,杀裴戒以媚之,虚相位以饵之,鱼脱于渊,然后假通贼之诬辞,加以不当辜之辟。藩镇之怨,非徒怨也,固将曰:瑱拥兵不入,唐固无如瑱何,唯倔强者可以免祸,而瑱自投其囮,吾知戒矣。留贼以为援,抗命而不朝,鹰隼扬于寥天,岂矰弋之能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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