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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辅国恶已极而杀矣,程元振恶已极而流矣,鱼朝恩恶已极而诛之俄顷矣;假手元载以杀朝恩,复纵元载以极其恶,而载又族矣。当其姑为隐忍,则辅国繇三公而王,唯其志也;程元振位骠骑,激怒群情,挫抑汾阳,唯其志也;鱼朝恩总禁兵,判国学,隶视宰相,发汾阳之墓,钳制朝政,唯其志也;然犹曰宦官已掌禁军,有不测之防,弗能骤计也。元载以一书生,贪猥无状,自可折笔以鞭笞之者;乃颜真卿为之坐贬,杨绾为之左迁,李少良为之杖死,且寄邺侯于江外,一唯其荼毒而莫之禁。其处心积虑,欲甘心于载者已非旦夕,且必俟其恶盈而后殓,使害已播于天下,乃以快刑杀于俄顷。凡诛四肘腋之臣,皆以老氏之深机图之,而藉口以号于天下曰:吾非忍杀之也,彼自杀而我因之也。亦险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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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四奸者,依附左右,弗难制者也;不若是而诛殛之也有余,即若是而诛殛之也,亦弗能抗也;故代宗得以用其机而终投其阱。乃怙此以为协持天下之具,饵藩镇而徐圖之,则愚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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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臣已著,举天下以讨一隅,易矣;而饵之以宰相,诬之以通聀,然后杀之。仆固怀恩已反,势且溃败,而犹为哀矜之说以恤之。于是枭雄之帅,皆测其险诈,即乘其假借之术,淫威既得而不复可制。故怀恩受副元帅而后叛,田承嗣受平章事而终不人朝,李零曜、崔旰、朱希彩、李正已、李宝臣皆姑受其牢笼而终逸於柙阱。一人之险,何足以胜天下战?徒宽总之而莫之能收。故曰其愚尤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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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论 元战死,晋杨绾而任之,意且与绾深谋制羣雄而快其夙恨,绾早卒,乃战意而废然返耳;藉其不然,诛夷行于一方,则四方愈为摇动。然而无虑也,元载杀朝恩而帷蓋之恩不保,绾虽忠,亦必虑及于此,以自虑于不才之散术,挟诈之主,未有敢兴深谋者也。信乎老氏翕张取与这术,適以自数,孰谓汉文几杖赐吴之智为能制吴之死命乎?帝王之诛赏,奉天无私,犹寒暑之不相贷也,邪说兴,诐行逞,此以为术,而天下之乱日生,可勿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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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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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源当肃宗之世,深触张良娣、李辅国之怒,拂衣而归衡山,何其快也!其于元载也,未斥其恶以纠责之,徒以贤姦不可並处而去之,则引身归,不犹便乎?乃置身参佐,讬魏少游以自全,又何屈也!夫豈葸畏无端而不能自持也哉?达人之通识,度己度人,因时以保明哲之身,而养国家和乎之福,非一概之说所可执为得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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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源之于肃宗,在东宫则定布衣之交,在灵武则冒难首至,参大议于孤危,坐寝偕,成收复之元功,其交固矣。良娣、辅国虽恶其斥己,而所欲者,但令长源一日不居左侧,弗为己难,则意得而无余恨:于此而翩然已逝,全终始之交,绰有馀裕矣。其于代宗也,虽与谋元帅有翼戴之功,而其早不侍青宫,其后不参帷帟,交未固也。复东京,拒吐蕃,返陕州之驾,诛殛三阉以清宫禁,又未有功也。代宗以畜疑之主,离合不可终凭;元载虽见忌于君,而旁无相逼以升之朝士,唯长源以宗臣入参谋访,唯恐轧己而代之;且载文辩足以济奸,朋党乐为效命,众忌交集,深谋不测,抑非如妇人奄竖、褊衷陋识、一去而遂释然也。载与长源立于两不相下之势,而祸机所发,不可预防,岣喽烟云,祝融冰雪。其能覆荫幽人使之安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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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山亦未易居也。其唯弢光未试、混迹渔樵者,则或名姓上达于天子,而锋稜未著,在廷忘猜妒之心,乃可怡情物外,世屡变而不惊。其不然者,名之所趋,世之所待,功之已盛,地之已危,即欲抗志烟霄、杜口时事,而讲说吟咏以迨琴酒弈画之流,闻风而辐辏,乃有遍游戎幕拓落不偶之士,争其长短以恣其雌黄,甚且挟占星士气谶纬之小技者,亦浪迹溪山,而附高人以自重,绝之则怨生而谤起,纳之则祸发而蔓延,孰谓山之厓、水之涘,非风波万叠、杀人族人之险阻哉?如稗说所传,嬾残十年宰相之说,己足深元载之媢嫉,而可坐以结纳妖人之大法;则衡山一片地,正元载横施网罟之机也。自非有所托于外援,优游军府,而屈志下僚,示以不相逼代之势,其能免乎?代宗虑此已熟,而长源何勿俛首以从也?夫长源非无意于当世之务,明矣。相唐以定天下者,其志也,固且诛逐元载而戴之以匡王国者也。进退之闲,喜容不审,而但以冥飞之鸿、矫志林泉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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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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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奸者,辨于其人而已。故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大历之季年,河北降贼之抗衡久矣。田承嗣连昏帝女,致位元宰,一再召而必不踰魏博一跬步,李正己、李宝臣党叛而自相袭夺,不复知唐之有天下也。乃卢龙彊悍可凭,凶逆成习,而朱泚一授节钺,随遣朱滔入卫,继且自请释镇归朝,病而有舆尸赴阙之语。代宗于此,虽欲不惊喜失措,隆礼以待之,厕之汾阳之列,使冠百僚,不能也。桀骜者如彼,而抒忠者如此,其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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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亦思其何为而然哉?德有以怀之与?威有以震之与?处置之宜,有以服其心与?三自反求而皆无其具,则意者其人之忠贞素笃,超然于群类之中,而可信以无疑邪?乃泚之非其人也明甚矣,托胎于乱贼之中,熏染于悍戾之俗,而狡凶尤甚,假手于李怀瑗,杀朱希彩,而使其弟滔蛊三军以戴己,柔媚藏奸,乘闲而窃节镇,既有明验矣,饰忠归顺,遂倚为心膂之大臣,呜呼!何其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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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承嗣、李正己株守一隅,阻兵抗命,虽可负固以予雄,终非良久之谋也。而泚尤岌岌,骤窃幽、燕,众志未戢,而李宝臣有首邱之志,日思攘臂,轻兵入其郛,弗能遏也;于是张皇四顾,睨朝廷为藏身之窟,使朱滔倚内援以安枕于北平,己乃居不世之功,狎天子大臣而伺其闲隙以逞狂图。自彊藩割据以来,人所未及谋者,泚窃得之以侥幸。代宗不能知,汾阳不能制,常兖、崔祐甫之褊浅,莫能致诘,而泚果能优游巖廊以观变,亦狡矣哉!代宗崩,汾阳总己,德宗初政,未有衅也,是以迟久而始发,不然,泚岂能郁郁久居此哉?若此者,一望而知之,而唐之君臣固梦梦也,夫岂奸之难辨哉?问泚之何以得帅卢龙,而能不为之寒心乎?非但如安禄山之初起,非有猾逆之易窥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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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如之何?于其入而待之以礼,荣之以秩,而不授以政,使受统于汾阳,而汾阳得以制之,岂徒泚之恶不足以逞乎?河北诸逆知天子之不轻于嚬笑,而意亦消沮矣。得失之机,昏昭之别,判于持重审固者之心,非庸主具臣浪为惊喜者之所能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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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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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未足以治天下,而天下分崩离析之际,则非法不足以定之。故孟子言仁天下而归之法,为七国分争十二失守不定之天下而言也。有法不可施之日,而后法亦无能以行,则孔北海欲复王畿千里之制,徒为空言,而身以丧,国终以亡。若其犹可治也,法可施,而恶容不亟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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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自天宝以后,天下分裂而无纪,至于大历,乱少息而泮散尤甚。虽然,可为之几正在是矣。逆臣之逆横已极矣,唯意所为,而不能以非法之法乱法也;邪臣之邪贪已极矣,唯利是崇,然其乱法者,莫能改法也。故杨绾一相,三月之闲,而天下为之震动恪共以从又,绾于是得立法之本,而行之有序;绾不死,知其可以定天下矣。河北之逆末也,西川、岭南之乱尤末也,凤翔、泾原、汴宋、河阳之逢起,犹非本也。三竖乱于前,元载乱于后,朝廷无法,而天下从风。绾清修自饬,立法于身,而增百官之奉以养官廉;罢团练守捉以肃军政;禁诸使之擅召刺史,以孤悖逆之党;定诸州兵数,以散聚众之谋。行之朝廷,可行而行矣;行之内地,可行而行矣。且姑置抗拒之逆藩于不论,使其允行之,十年之后,内宁而外患亦无藉以生,天下将秩秩然,兵有制,吏有守,则据土叛君者,明其为化外之迹,而不敢以中逆貌顺、觊朝廷之宠命,河北梗化之凶竖,不敛手而听命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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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代宗非果无能为者,一受制于李辅国,而二竖因之,元载乘之,怀情以待,得绾以相而志将伸,绾遽卒,常衮不足以胜任,而代宗又崩矣,唐之不振,良可悼已!然建中之初,天下姑安者,犹绾之余休也。法先自治以治人,先治近以及远,绾清慎自持,汾阳且为之悚惕,孰敢不服哉?法犹可行,治犹可定,天夺绾而代宗终为寄生之君,过此无可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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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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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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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为震世之行者,其善必不终。震世之善,骤为之而不疑,非其心之能然,闻人之言善者,亟信之也。闻人之言善而信以为必行,则使闻人之言不善者,抑不审之于心而亟从之。闻人不善之言而信,则人之言善者,无不可疑也。交相疑信,而善者恒不敌不善者之巧给,奚望其善之能有终邪?且夫事之利病,岂其有常,人之贤不肖,岂易以一概论哉?胥一善,而或为之而效,或为之而不效,义难精也;亟于信者,期其必效矣,期之太过,不遂其望,而或至于隳功,遂以疑善之不足为也。胥为君子,而或不爽其名,或大爽于其名,志难知也;亟于信者,期君子之必善矣,期之太过,不慰其所求,而或至于败行,遂以疑君子之不可用也。若此者,欲其善之终也,必不可得矣。夫明主之从善而进贤,宽之以取效之涂,而忍其一时之利钝;谅小人之必不仁,而知君子之有不仁者,但黜其人,而不累于其类;然后其決于善也,以从容而收效,決于用贤也,以阔略而得人。无他,审之于心,百折迂回,详察乎理之必有与事之或然,而持其志以永贞,非从人闻善而遽希骤获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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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之初政,举天宝以来之乱政,疾改于旬月之中,斥远宦寺,闲制武人,慎简贤才以在位,其为善也,如日不足,察常衮之私,速夺其相位,以授所斥责之崔祐甫,因以震动中外,藩镇有聪明英武之言,吐蕃有德洽中国之誉;乃不一二年而大失其故心,以庇奸臣、听谗贼,而海内鼎沸,几亡其国。人徒知其初吉终乱之善不长,而不知其始之善非固有之,道听而袭取之;迨乎物情之变,固不可知,期效迫而不副其所期,则惩往而急于改图,必然之势也。罢转运盐铁使而省职废;命黜陟使巡天下,而洪经纶激田悦之军,使之痛哭;任文臣以分治,而薛邕以文雅旧臣,盗隐官物巨万,张涉以旧学师友,坐赃放黜。所欲行者龃龉,所相信者二三,犹豫于善败藏否之无据,奸佞起而荧之,无惑乎穷年猜忌,内蠱而外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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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令德宗于践阼之始,曲体事几之得失,而权其利害之重轻;深察天人之情才,而则其名实之同异;析理于心,穷心于理,郑重研精,不务皎皎之美名,以需效于岁月。则一事之失,不以沮众事;一人之过,不以疑众人。其失也,正其所以得也;其可疑也,正以无不可信也。尧不以共、驭而防舜、禹,周公不以管、蔡而废亲亲;三折肱为良医,唯身喻之而已。躁人浮慕令名,奚足以及此哉?故于德宗之初政,可以決其不克有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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