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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宗正:官名,负责掌管皇族亲属事务。】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彀:使劲张弓。】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式:通“轼”。以手抚轼,是古人表示尊敬的礼节。】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nǎng【曩:以前,过去。】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三军皆罢。乃拜亚夫为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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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夫在封侯之前做河内郡守的时候,许负曾经替他看相,说:“您三年之后就会被封侯。封侯八年后就会担任将军和丞相之职,执掌国家大权,地位尊贵,朝中大臣没有第二个人能与您相比。此后再过九年,您会饿死。”周亚夫笑道:“我的兄长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侯爵之位,假如他死了,按理应该由他的儿子接替侯位,我周亚夫哪里谈得上封侯呢?再说,既然像你所说的那样富贵了,那又怎么会有饿死一说呢?还请你指教我。”许负就指着周亚夫的嘴说道:“您的脸上有条纵纹进入口中,这就是饿死的面相。”过了三年,周亚夫的哥哥周胜之获罪,孝文帝从绛侯周勃的儿子中挑选出贤能的人,大家一致推举周亚夫,孝文帝于是封周亚夫为条侯,让他继承绛侯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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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年),匈奴大举进犯汉朝边境。文帝于是任命宗正刘礼为将军,驻扎在霸上;任命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扎在棘门;任命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扎在细柳:来防备匈奴入侵。皇上亲自到驻地慰劳军队。当他到达霸上和棘门军营的时候,一直賓士而入,军中从将军到下层官兵都骑马迎送。不久之后又来到细柳营,军中官兵全都披挂甲胄,兵器锐利,弓弩张开,弓弦拉满。天子派出的先驱部队抵达营门外,却不能进入。先驱部队说:“天子马上就要到了!”军门都尉却说:“我们的将军下令说‘在军中只能听从将军的命令,而不必听从天子的诏令’。”过了一会,皇上就到了,依然不能进入。于是皇上派使者手持符节向将军下令:“我要进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营门。守卫营门的小吏对皇上的车马随从说:“将军立过规矩,军营内不许驱马驰骋。”于是天子便拉紧缰绳缓慢前行。到了营中,将军周亚夫手持兵器拱手行礼说:“披挂甲胄的将士不便跪拜,请允许我以军礼拜见陛下。”天子被周亚夫感动了,神情立刻变得庄重起来,并靠在车前横木上向将士们致礼。他派人向周亚夫致谢道:“皇帝很恭敬地来慰劳将军。”完成了劳军的礼仪,然后离去。皇上一行人出了营门,群臣都面露惊诧之色。文帝赞叹道:“啊,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啊!以前在霸上和棘门两个军营所看到的情景,如同儿戏一般,他们的将军本来就容易遭受袭击并被敌军俘虏。至于周亚夫,敌人怎么可能去侵犯他呢!”然后对他称赞许久。过了一个多月,三支军队全都被撤除了。文帝便任命周亚夫为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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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稚隆:“晋鄙之兵,无忌得矫夺。韩信之壁,高帝得入卧内。此兵之无节制者也。军中不闻天子诏,军中不得驱驰,亚夫于是为真将军。军门不可夜开,中夜不辨真伪,志元于是为真将军。然非文帝与太宗,则两将慢君之罪,且不可逭矣,遑望其嘉叹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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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奇:“文帝承秦尊君卑臣之余,而能伸将士气若此,真善将将哉!”钟惺:“文帝非但知人,亦自知兵。至于屈体亚夫,万目所睹,众心益肃,全是一片剿灭匈奴雄心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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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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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三年,吴楚反。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因自请上曰:“楚兵剽piāo轻【剽轻:军队强悍轻锐。】,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上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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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太尉终卧不起。顷之,复定。后吴奔壁东南陬【陬:隅,角落。】,太尉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兵既饿,乃引而去。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月余,越人斩吴王头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郄【郄:同“隙”,怨隙,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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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帝临终之际,告诫太子说:“如果日后出现危急情况,周亚夫便是真正能够担当起领兵重任的人选。”文帝去世以后,孝景帝便任命周亚夫为车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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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等地发动叛乱。周亚夫由中尉升为太尉,向东攻击吴、楚叛军。周亚夫亲自向皇上请示:“楚军强悍轻捷,我们与他们交战难以取胜。我希望暂且放弃梁国,任由他们占领,我们去阻断他们的粮道,这样才能克敌制胜。”皇上批准了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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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周亚夫在荥阳将各路军队聚集起来,此时吴国的叛军正在攻打梁国,梁国的形势万分危急,请求救援。可是太尉却率领军队向东北方向奔袭至昌邑,挖深城池,坚守不出。梁国每天都派遣使者向他求救,可是他却认为坚守对汉军有利,所以不肯前去救援。梁国于是上书将此事报告给景帝,景帝立刻派使者诏命太尉援救梁国。太尉没有遵从诏命,依然坚守营垒不肯出兵,而是派轻骑兵弓高侯等人去阻断吴、楚叛军后方的粮道。吴军缺乏粮食,士兵非常饥饿,屡次向汉军挑战,汉军始终不出来应战。深夜,汉营中发生惊恐事件,内部互相攻击扰乱,甚至闹到太尉周亚夫的帐下。可是太尉始终静卧不起。过了不一会儿,军营就恢复了安定。后来,吴国叛军向汉军军营的东南角奔来,太尉命令将士们注意防备西北方向。不久之后,吴国的精锐部队果然奔到了西北角,但是一直未能攻入。吴兵已经很饿了,于是撤回。太尉这时派精兵前去追击,结果大败吴军。吴王刘濞抛弃了自己的军队,与几千名精壮士兵一起逃亡,逃到江南丹徒,坚守自保。于是汉兵乘胜追击,将叛军全部俘获,并迫使他们投降,然后悬赏千金购买吴王的头颅。过了一个多月,有越人砍下吴王的头前来报告。双方军队攻守历时三个月,吴、楚之乱就被平定了。这时众将领终于认识到太尉周亚夫的谋略是正确的。可是,梁孝王却因此与太尉有了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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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复置太尉官。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景帝废栗太子【栗太子:刘荣,是栗姬所生,按照当时唤名习俗称为“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景帝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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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顾:反而。】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景帝默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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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唯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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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夫班师回朝以后,皇帝重新设置了太尉官。汉景帝五年,周亚夫升为丞相,景帝对他十分器重。景帝废掉栗太子刘荣的时候,周亚夫极力劝阻,却未能奏效。景帝从此疏远了他。而梁孝王每次进京朝见天子,总是向窦太后数说条侯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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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说:“可以封王皇后的哥哥王信为侯了。”景帝推辞说:“当初南皮侯窦彭祖、章武侯窦广国都没有被先帝封侯,直到我即位以后才封他们。现在封王信为侯还不是时候啊。”窦太后说:“做君主的都是根据各自当时的具体情况行事。窦长君活着的时候一直未能封侯,他死了以后,他的儿子窦彭祖反而封侯了。这令我万分悔恨。皇上快点封王信为侯吧!”景帝说:“这件事我还得与丞相商量一下。”景帝就与丞相商议此事,周亚夫说:“高皇帝曾规定‘不是刘氏宗族的人不能封王,没有立功的人不能封侯。如果有谁不遵守这一规定,天下人可以共同攻击他’。如今王信虽然是当今皇后的哥哥,但他没有立过功勋,封他为侯就等于违背了高皇帝的规定。”景帝听了以后沉默无语,这件事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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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亚夫细柳式车,选自《中国历代帝王名臣像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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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匈奴王唯徐卢等五人归降汉朝,景帝打算封他们为侯,以此来鼓励后来的人。丞相周亚夫说:“他们几个人背叛自己的君主投降陛下,如果陛下封他们为侯的话,又该如何责备那些缺乏操守的臣子呢?”景帝说:“丞相的意见不可采纳。”于是他将唯徐卢等人全部封为列侯。周亚夫因为这件事称病退居家中。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年),周亚夫因病被免去丞相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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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独置大胾zì【大胾:一大块肉。】,无切肉,又不置櫡zhù。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条侯免冠谢。上起,条侯因趋出。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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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工官尚方:制办和掌管宫廷饮食器物的宫署。】甲楯五百被【被:具。】可以葬者。取庸【取庸:雇佣工。】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县官:指天子。】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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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十九年卒,谥为共侯。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坐酎金【酎金:汉时诸侯进贡黄金给朝廷,以助祭祀的钱财。】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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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侯果饿死。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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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景帝在宫中召见条侯,并赏给他酒食。几案上只放了一大块肉,既没有碎肉,也没有筷子。条侯心中十分不满,转过头来叫负责宴席的官员拿筷子来。景帝看到他的行为后笑着说:“难道这些还满足不了您的需要吗?”条侯立刻摘下帽子谢罪。皇上起身,条侯趁机快步退了出去。景帝目送他出去以后,说道:“像这种遇事就表现出不满的人不能做少主的臣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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